沙盘游戏的特色和优势

沙盘游戏具有易上手操作、来访者主动性及参与度高、表达直观而又深邃等特色。总的来说，沙盘游戏技术具有一些独特的优势，是其它技术所不完全具备的。

首先，我们将沙盘治疗技术与其它心理治疗技术作一些比较。与绘画治疗技术比较，沙盘本身是个完全由来访者掌控的容器，无论来访者艺术感觉、技巧如何，来访者都能运用沙盘沙具来表达自己的意图或内在，不会因为艺术表现力不佳而可能产生多余的自卑和羞愧。与一般分析性谈话治疗相比，沙盘治疗对于那些不善于语言表达而木讷的来访者或者因为极擅长语言表达而具有很强文饰能力的来访者而言，更能直接呈现他们的内心世界。与解梦治疗技术相比较，虽然在表达内心世界的深度和解释的可能性的宽度上稍逊，但表达方式更为直观便捷。与意象流技术相比较，沙盘表达比意象表达更为稳定。实际上，做这种比较意义不大，各类心理治疗技术各有特色，但沙盘本身作为一个来访者自助表达的容器，这种特点决定了它具有独特的风格：简单便捷、清晰直观、安全稳定。

其次，我们具体地看看在沙盘治疗过程中正在发生着什么。

一、童心和幻想促进着人的个体化。

每一个自言自语地玩泥巴、搭积木或者与小友合作过家家的孩子，都在通过塑造他的幻想世界的同时，塑造着自己。从人的发展角度看，人只有不断回到童真的心灵状态去体验人生，才能保持正确的发展方向和方式，因为童真更接近内心的自我（SELF）最为本质的需要，远离成年心智为了生存而对环境压力的迁就。这对人的个体化来说，能起到指引作用。很多成人在制作沙盘作品的时候可以观察到退行的迹象，一生中曾经有所停留的孩童人格状态呈现无遗。在有些人那里，恰好是早年受创形成情结的年龄段。

我的一个沙盘团体成员35岁，是一个5岁孩子的母亲，当她第一次制作沙盘的时候，她踌躇中将右手的中指到小指叼在了嘴巴里吸吮，眼神流露出希望被允许什么的恳求神情：她想要具体的指导，该怎么开始她的制作。在访谈中我发现，这是她早年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中形成的习惯，也是她母亲唯一禁止不住的习惯。偶尔，在母亲喝斥不许吃手指之后，能被允许满足一个小小的期待：一枚水果或者跟邻家姐姐玩半小时。现在她发现自己的孩子也有了这样的习惯，总也改不了。当她开始制作，她就也开始了自言自语，就像小时候独自玩耍一样，偶尔觉察了自己，便会赧然一笑，此时可以观察到一个大约14岁的少女态，这是她似乎“从未经历过的”的青春叛逆期。这两个曾经逗留的人格状态潜在地削弱了她的社会功能，使她经常陷入被指教、被支配和被忽视的不愉快境地。沙盘治疗给这两个人格状态机会去舒展和发育，曾经凝固的梦想和期待被激活了。她们运用幻想创造了一个并非现实存在的场景，用来舒展被现实所禁锢的心灵。而幻想，据说是上帝对人类的特别恩赐，人类生活所有的现实之前都有幻想阶段。幻想是以意象进行筹划和设计的带有情感的非理性的思维过程，比精确理性的思维演算更具生命活力。幻想就是创造力。

二、沙盘治疗使被治疗者拥有一定的主动性

一般心理治疗中来访者都饱受无意识的困扰。即使那些表现强势，总想掌控治疗进程的来访者，也不得不接受治疗师的以达成工作目标为价值取向的安排和问询。咨询互动中常常是治疗师实际占有主动权。只有在人本主义治疗兴起之后，这种格局才有所改变。而沙盘游戏治疗中，来访者制作沙盘的过程总的来说是一种自发性的表达，由心灵内部动力推动，因此有相当大的主动性。即使境遇影响了来访者的表达，这种影响也会在制作过程及作品中连带呈现出来。治疗者的主动性背后是他/她的无意识心智，这种心智非常古老，非常智慧。该表达什么，对方可不可能懂得，是否有危险，祂一清二楚。所有有意识自我的表达都恰好是祂的表达，是祂综合心灵内部各种呼声之后的妥协性的表达。必须通过解读象征意义才能窥探和了解祂的深意。

例如，有位来访者在刚刚进入咨询的时候比较拘谨，在沙盘制作过程中，她才开始不久，向沙具架取沙具的时候触碰了一个有裸体妇女饰边的烟灰缸，好奇地拿起来看看，旋即放下（但没在意有一小半露出到搁板外缘），选用了旁边的比基尼少女。但不久，她又把比基尼少女从沙盘里的“海边”拿走放回去，抽回手时一带，再次触碰到那烟灰缸，并摔了下来，裸女头部受损。她很羞愧地捡起来放回去，脸红紧张，连忙道歉。她说她想要找一个有游泳姿态的少女放到沙盘上制作出来的海里，但找不到。我回应她，说那个比基尼少女关节是活动的，肢体可以旋转，不妨试试。她终于将比基尼少女调节到了想要的样子，然后目光又回到那个裸女烟灰缸，去察看自己造成的损伤，并再次道歉。我回应她，你只是没有料到会那样，但不是你的错。她显得错愕和茫然，若有所思。

她有意识部分的主动性表现为对咨询的投入和对沙盘制作的兴趣和精心，沉浸其中，变得舒展和释放。她无意识部分的主动性借此过程呈现得更多，如对性的好奇以及因此受伤，羞愧自责自己的失控感，是一个待处理的情结，另一方面，她也做好了深入无意识探索自我的准备。虽然这个情结尚不足以立刻在意识层面交流处理，但在无意识层面我们已经彼此沟通，并给了她一些安抚。但因不予点破，是否进一步就此工作的主动权依然属于她。

沙盘治疗的这个特点其实提示我们对来访者的主动权应予充分尊重甚至敬畏，他/她的作品和其他表达在提供一份“寻宝图”，在指引我们的工作方向。这点在非沙盘治疗中也一样重要。所以，以来访者为中心的人本主义治疗理念必然要兴起并逐渐成为治疗界的共识。

三、有些内心体验无法言述，但沙盘能说

首先不是所有人都有良好的口语表达能力；其次，有些心理内容用语言无法精确表达，因为语言是理智化的现实世界的交流工具，而无法述说一些模糊的、混沌未分的非现实世界的内心体验。如果要说清楚，或许口才好的人也要打很多比喻来刻画那种模糊的体验，还可能需要肢体动作和眼神的配合。而沙盘则可以运用对模糊体验的通觉联想自发地塑造场景意象来完成对模糊体验的象征性表达。这种象征性具有超越模糊体验本身的开放性，甚至能告诉治疗师关于那些模糊内心体验的背景信息、心灵深处的情结根源，并能通过对沙盘的探讨和对生活的检视，在言语层面触及模糊内心体验的若干侧面，予以理智化。

有位女性来访者两颧潮红，眼神发热，无法表达内心某种特殊的情愫。她无法说出这一系列的感受，于是接受我的邀请制作沙盘。在沙盘上选用一些色彩暗淡的树木模型做了一片灰暗的树林，在树林中间放了一个披斗篷的冷峻的年轻男子。她说那男人有两颗很长的犬齿，但沙盘工作室没有这样的沙具，不得不用这个来替代。我回应道，这就像你表达的困难，甚至连合适的沙具都没有，但我还似乎感觉到有个阴云密布的天空，甚至打雷下雨。此时工作室窗外就很阴沉，北京的沙尘暴即将来临。她说是的，还是黑夜，并流下眼泪。我们共同体会到某种痛苦夹杂别的东西，我感到是她需要的和不得不要的，也是必然会要的，恐惧的，自责的，但不可避免的，难以自拔的，宿命般的，最终可能会毁掉自己的。于是一点一点地，将这种感受予以澄清。最后，她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了一点灯火，那是我天亮前唯一该去，也还能够去的地方。她表达了灵魂深处的痛苦，被吸血原型染指后的煎熬和挣扎。

应该说，沙盘这种工具对模糊体验的表达很有帮助，它提供一种途径，使得模糊体验最终能够被分辨出来，部分地或全部地被认识到。

四、象征分析方法可以有效地绕开心理防御和表达中的阻抗

一半谈话治疗在面对来访者心理防御和阻抗性表达的时候，人本主义理念认为治疗师应予尊重和包容，避免强行破拆，以免与来访者处于对峙。早期精神分析治疗会呈现这种防御的机制，试图澄清阻抗性表达的真意。而在沙盘游戏治疗中，象征性的表达和对象征的分析则有可能介于上述两种方式之间，找到一条通往来访者心灵的道路，既不会因为包容和尊重而被堵住去路徘徊，也不会因为呈现和澄清而可能陷入对峙。

有位男性青年来访者用篱笆圈了沙盘一角，放置一块山石和一座教堂（他以为是民居），种植很多美丽花草。篱笆门外侧有一犬，门内数只鸡。沙盘中央是一条河流，对岸有几棵树一座草棚。水中有鸭子、龟。他命名他的制作，为“鸡犬相闻”。生活中他上一个严谨内敛的人，没有什么朋友，也怯于接近异性，自感职场常常处于劣势而来咨询。制作这样的沙盘，他表达了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不喜欢大都市的水泥丛林。沙盘呈现美观质朴的乡村野趣，可见此人心灵美好纯真的一面。但沙盘风貌与他受困局促的现实不符，一般会认为这是一种阻抗型的表达，或者称之为面具沙盘。之前未使用沙盘的几次会谈中与之交谈，他也是字斟句酌，谨慎理智的样子，很少透露自己的信息，一些重大的事情说起来也十分平淡。然而，这就是真实的他自己，他的作品非常真实地展现了他的心灵的重要结构。篱笆、犬、河流、龟，等等都有防御和隔离的象征寓意。“鸡犬相闻”的背后语义其实是“老死不相往来”，代表了他人际关系的困境，和心灵内部的隔离。于是我从龟向草棚的动向入手，取回归之义（龟的谐音为“归”），把话题引向他的童年乡村生活，原来在因为时光沉淀而被美化的童年乡村生活里，他是个跟随爷爷长大的留守儿童，每年只能在春节与父母短聚数日。爷爷在他高考前去世，他化悲痛为力量考上了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阴阳两隔，欲报无门，是他深重的心结。当他领悟自己制作的场景的刹那，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随后又在发现教堂与民居的错认中审视了自己的经历，是如何在爷爷的严格教育下成长为一个自我克制的“懂事的”孩子的。

我们在梅花沙盘的理论体系里将不再把防御和阻抗作为障碍来对待，也不再简单定义面具沙盘，而对沙盘的选择性表达特点予以接受。我们倾向于认为真实的表达也会以一种较为节制的、有控制的、有尊严和个性化的形式出现。

第三，沙盘也可以作为辅助工具给治疗师提供帮助。

沙盘游戏治疗目前已经发展成为一种专业的治疗手段，在国际沙盘游戏治疗学会（ISST）有沙盘游戏师的专门训练和认证。但在今天我所接触的治疗师大多数都置备了沙盘工作室，而不专门从事沙盘游戏治疗，他们习惯把沙盘游戏治疗作为众多治疗工具之一加以运用，或作为其他常规治疗形式的辅助手段。一方面，固然有训练不足，不能很好驾驭和运用沙盘的情况存在，甚至有的地方只是应景设置，或充作来访者等候室设施，未能很好发挥沙盘游戏的潜力；另一方面，这种做法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并不是每一个来访者都愿意使用沙盘，而治疗师并不想失去潜在的客户。

当沙盘游戏治疗作为其他治疗的辅助形式之后，她就拥有了一种新的功能，作为治疗过程的第三方容器，能起到以下作用：1、缓解咨询治疗中形成的冲突性张力，帮助治疗师包容和接受来访者的表达；2、如果治疗师能读懂来访者沙盘的表达，就能收获来自来访者无意识心智的提示，有可能打通治疗中卡住的地方，或发现治疗的正确走向；3、具体形象地呈现咨访关系和咨询进展情况，有时相当于一个阶段的工作小结。

但如果治疗师没有接受过沙盘游戏训练或功力不足以驾驭沙盘治疗，作为辅助手段的沙盘治疗反而可能成为第二治疗平台，卸去第一治疗平台的动力，成为来访者的“藏身之处”，逐渐削弱对治疗师的正向移情。因为沙盘本身是一个心灵载体，也就拥有了心灵客体的部分功能，本来就是可以分担来访者对治疗师移情造成的压力的。一个专业的沙盘治疗师将因此更少可能体验耗竭感的危险，只要真诚尽心和保持明智，治疗师和来访者可以共享沙盘的化育功能，获得共同的成长。

我们提倡所有运用沙盘游戏治疗工具的治疗师都应接受扎实的基础训练和理论指导，即使只是作为辅助手段。此外，沙盘也是一种很好的自我探索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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