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导师（8）尼采

——易经心理学互联网交流群微课第74次

主 讲：颜 浩（西山）

录音整理：辰悦

2019.3.21

咱们今天聊聊尼采。咱们这个话题是导师，在人类的文化史、思想史上，真正能够起到里程碑作用的，思想具有巨大的潜能，使得意识形态或社会阶层受到冲击、产生裂变和改革更新的，才能算得上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导师，所以呢，我要提出尼采。

时代呼唤导师。思想导师的产生，是离不开社会背景、时代背景的。尼采所出生的那个时代，所处于的那个时代，是人类近代化出现了飞跃性的发展的时代。工业革命之后，随着将近两个世纪的知识积累、科学探索，人类对这个世界拥有了巨大的发言权，但同时人类的个体可能因为人口爆炸，因为国家主义，变得越来越渺小，在得到局部解放之后丧失更多自由。大概来说，当时的人类可以分成：其一是上帝的顺民、信徒，各种宗教信徒们，共同点是虔诚信奉唯一至高神，但彼此可能因为教派、教义和解释的分歧而殊死搏斗；其二是理性的居民，一些欧洲发达国家、开放的社会，一些居民百姓，他们深受启蒙主义的影响，有了一些独立和自由的观念，不迷信宗教救赎；其中不少人大概算是科学信徒，一般的科学家或者平民，都会特别地逐渐开始信奉科学。凡是科学家专家们不认可的，就称之为迷信，但是不小心，他们其实已经进入了对科学迷信的状态。所以总的来说呢，他们是一群精英领导着大多数平庸的现代人，跟这些平庸的现代人同时并存的第三种人类可能是一些原始的、未开化的，正在发展中的一些民族，原始力量的信徒，委身于落后的生活方式和相对的贫困中。这些民族，在整个世界来讲，也越来越丧失他们的地位和发言权。人类的思想经过上千年发展的过程，越来越需要形成一些新的东西。应该说，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确实刷新了人类的精神世界，但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所发现的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苏格拉底、柏拉图的思想在近代生活里的再度爆发和绚烂。他们对生命的意义，对生活的真相，有很多善意的谎言，乌托邦式理想，却不触及到生活的核心。那生活的核心，可能佛陀曾经揭示过，就是苦难。当佛陀的学派，经由小乘变为大乘，开始向世界推广和传播的时候，他们给人类超脱现实苦难提供了一些安慰剂、一些修炼的法门，礼拜寄托等，也是让人回避和远离苦难，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脱离苦海。古今十亿修炼僧，试问成佛有几人？

所以尼采的诞生，是这个时代的最强音。尼采以他的生命为这个世界打开了新的思想源泉。我们这个世界，虽然是看上去在进步和发展，但是人类的生活却是一次一次地循环、重复同样的境地，不断地重演相似的一幕。哲学传统已经没有新意，怎么样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边能够生活下去，能够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呢？尼采出现了，尼采对哲学传统进行了颠覆和创新，他大声地宣告：“上帝死了。”神从人们的生活中退隐，人开始走向前台，尼采要创造、呼唤一种超人，一种可以直面苦难，利用苦难，征服苦难，抵达伟大的境界的超人。尼采反对苏格拉底所建立的理性主义，反对基督教神学所许诺的美好天堂，最后他也反对启蒙主义所给出来的诸多的说明和解释。尼采的思想貌似不合时宜，其实是超越时代和引领时代的。在他之后，存在主义哲学家继续了他的探索。他以一位古代先知查拉图斯特拉的名义，说出了深藏在他内心的冲动和诉求，重新诠释生命的意义。他希望人类能够在苦难的尘世活出自己的精神自由，恢复人类的生命的尊严。他呼吁尊重生命的本能，遵循本能的力量。这一点其实很像庄子所说的那种守护内在的真我，但不同的是，庄子是一种避世的态度，而尼采以一种勇于投身的姿态，正好相反。尼采强调一种强有力的意志的力量，这种力量充满激情，富有欲望，狂放不羁，非常活泼，勇于斗争，这种力量属于生命，它就是生命本身。人生苦短，如果每一天不在舞蹈中度过，那么生命就没有意义。

尼采的思想激励起了无数的人开始掀起了风起云涌的各种各样的社会实践活动。近的来说，尼采对我们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中国的一些先行者们，比如说鲁迅，都是尼采的信徒。在艺术和美学方面，尼采发现了两种传统，酒神的传统和日神的传统，尼采更倾向于酒神的传统。这两种传统，我们在之前的微课中也曾经谈到过。尼采的影响是广泛的、多元的，覆盖面非常广阔的，甚至延伸到了心理学的领域，对弗洛伊德创建精神分析，起到了很大的刺激作用。弗洛伊德以至于不敢看尼采的书，怕自己提出的观点，尼采已经说过。

可是，尼采的思想是需要仔细地检索的，它看起来非常的复杂。一方面在他自身，有一个自我否定的问题，他的早期和他的后期会有所不同；另一方面，周围的人对他也还在施加的一些影响，特别是尼采后期精神分裂之后，由他的妹妹负责监护，并且取得了他所有的著作权，然后在编辑出版尼采的一些文稿的过程中间，会渗入自己的偏好和政治倾向。所以今天我们看尼采，其实要把他和政治分开，要把他和狭隘的民族地域文化分开，还要把他和他的那些更为复杂的崇拜者们分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到一个真正地在历史长河里边彪炳史册、巍然独立的尼采。

尼采的思想不能说没有毒素。比如说在《敌基督》这本书里面，尼采构建的社会模型是完全不平等的，他从来不承认人与人之间应该完全平等。当然了，他揭示了一个人与人之间千秋万代都不平等的真相，是赤裸裸的，这一点无疑可以帮助很多人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左倾幼稚。但人人平等的理念，依然是值得倡导，不能因为事实上的不平等而予以毁弃。

尼采所构建的超人，其实无形中，一方面连接了古希腊的英雄时代，另一方面也是作为神的替代和补偿，出现在人类的精神世界里的原型。美国有一部电影，《超人》系列，我们所看到的超人形象，他的一面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而另一面则是一个无所不能、勇往直前、征服任何困难的，愈挫愈奋，越战越勇的坚定的大写的人。然而有趣的是，超人穿了一条儿童纸尿裤。从心理学的意义上来讲，其实超人暗暗地连接着人类的英雄时代，而人类的英雄时代就是人类的早期，相当于一个人一生中间的婴儿时代。婴儿时代的人是最接近那个生命本真的人，最接近内在真我的人，是原汁原味的人，充满了本能的力量和自由的意志。尼采在近代化的人类暮气沉沉的时代，重新唤醒人们心目中的超人，唤醒幼儿时期的梦想和力量，是非常必要，也是非常有意义的。尽管如此，尼采并没有能够成功地阻击人类越来越平庸化，越来越琐碎和平凡。在今天，我们已经很难看到英雄，很难看到如尼采这样能够影响全人类的先知。人们以一种高度雷同、彼此相似的面貌，臣服于互联网，拷贝于日常生活中。但尼采的思想，尼采曾经的存在，依然可以给我们一种启示：我们可以选择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一种更贴近我们内心诉求的生活方式；我们依然需要勇敢地直面一再重复的历史，以及彼此雷同的苦难；在每一次轮回中认识自己，再解放自己一次。

尼采最后的十年是沉浸在无意识的黑暗中度过的。尼采疯掉了，可能在于某种无法分享的孤独中，他要抗争的压力是如此的巨大("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他的一生中一些细节就很能说明问题。首先他出生在一个牧师家庭，在这个家庭里出现过20多位有名望的牧师，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虔诚的新教徒，尼采成为这个家庭的叛逆者。其次，尼采几乎与整个欧洲文化传统为敌。伟大的苏格拉底、柏拉图都成为他的论敌，他所面临的压力可见必定是非常巨大的，整个基督教世界与他为敌，甚至启蒙主义者都不再是他的盟友。第三，在作为一个生理的人这个层面上，尼采并不具有一种光辉灿烂的形象。他性情孤僻，面目可憎。他爱的人拒绝了他，或者说他不招女人的喜欢吧，失恋、受创等等，总之，在他的感受中会泛化，貌似整个世界都不接纳他。但是尼采又自许很高，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思想是遗世独立的。在他尚清醒的最后那几年里边，他开始着手写自传，自传的名字叫《看呐！这个人》。这个人是超人。可以看得出来，为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压力，他开始走向狂妄和自我膨胀，那么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精神分裂。而我们，即使是今天，可能我们多少也了解，精神分裂就是精神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些被戴上精神分裂的帽子的人，被我们认为不在这个世界上，而给他戴帽子的人，都是这个世界上庸常的人们。这些庸常的人们，常模们，包括我们正在阅读本文的每个人，决定了人际关系中的容纳度，形成一种多数人的暴政，把少数特立独行的人打入另册。更为可怕的是，在纳粹德国和前苏联以及其他一些极*权国家（这些国家都发端于乌托邦思想），精神分裂的帽子还被用来整治政/治/犯和那些寻求改革向往自/由的人们。

在都灵的街头，有一匹老马在被抽打，尼采赤身裸体地扑上去，抱住那匹老马，痛哭流涕。尼采生命中最后的十年就交给了他的母亲和妹妹。他那伟大的大脑，可能依然在高速地运转着一些神秘的思想，但是他只能和他自己的心对话。他给我们人类留下的遗产，是那样的具有冲击的力量，大大地拓宽了我们的眼界，并能让我们回到自身，看到我们的存在和虚无。

更加深切地，更进一层地看到生命的真相，去面对和超越苦难，这就是尼采给我们人类的礼物。但就像酒神狄奥尼索斯再也做不回宙斯的继承人扎格柔斯一样，尼采主张的遵循本能的生活也回不到自性，这是雷同于“原罪”的原难（这个词是我生造的），生命注定了是一场通往宇宙深处的接力旅行，而其中的人类，有幸成为宇宙智慧的阶段性载体，而已。

向尼采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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