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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山易明心理咨询网 >> 岁月心迹 >> 心象之湖 >> 保卫神州大学(2)
6,余泓
次日早晨,建军在食堂简单吃了点,出校园去赶公交车。这条线公交车很不正常,常常半小时才能等到一班。他正走着,后面有个女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喊陆处长,正是余泓。
余泓漂亮的脸上眼睛红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激动得哽咽,说不出话来。她是那种头脑不复杂,心情很醇厚,没有主见更缺乏城府的女孩子,但先天条件优厚,家资巨富而又美貌出众。家庭清贫而富有才华的沈立选择她做女朋友应该说是很有眼力的。
建军安慰她,把她带到办公楼里,给她倒上茶水。
“出什么事了?”
“她田丽怎么能这样!她竟然诬陷我!我没脸见人啦!呜……”
“别急,慢慢说,喝口水。”
“她到处跟人讲,说我和沈立想跟她分赃,要她出一千块钱,她说她本来想把手机交给学校的,但就是因为我们俩跟他要钱让她为难,所以没有交。她怎么能这样乱讲!”余泓哭道,“昨天晚上我回宿舍,同学跟我讲了田丽对她们说的话,把我气坏了,田丽一回来我就质问她,哪知道她凶得不得了,大喊大叫,说‘就是不给你钱你能拿我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跟她要过钱,谁要这种脏钱啊!我爸有好几百万我还在乎她那几个臭钱!我白送给她的CD机还两千块呢!呜……”
余泓宿舍里的其他几个女生和沈立一起来了,敲了门进来。一个女生说:“不得了了,田丽想自杀了。昨天晚上在宿舍里用剪刀剪自己的头发,我们害怕死了。”另一个女生说:“她怎么那样,简直有点神经病。”
“昨晚你睡哪了?”建军问余泓。
“她给我打电话,我让她睡在管楼的夏阿姨房间了。我不放心她睡自己宿舍。”沈立说,眼圈黑黑的,看上去为女朋友的事情也没有睡安稳。余泓哭得更厉害了,象个饱受迫害的人见到亲人。夏阿姨跟着也出现在门口:“陆处长啊,那个田丽真的应该好好管管了,把人家欺负成这样。”
“跟这种人做朋友,真不值。”一个女生说。
“好了,大家都回去。沈立留下陪余泓。夏老师你们回去看着点田丽,不要为难她,别万一真出点事情。”
“她今天早上宣布绝食了。”
“她那是咋乎人。我才不信她呢。”大家七嘴八舌渐渐离开。
夏阿姨说:“那边有我,陆处长你放心。”
余泓恢复了平静。她看了看沈立,说:“我索性全说出来吧。”沈立点头。
余泓说:“捡到手机那天是四月五日上午,沈立说要还给失主或上交,田丽不肯,我就跟沈立说算了你别管这事儿。回到宿舍也没提手机的事儿。当天晚上排练的时候王彦吉说他们宿舍今天真倒霉,一天中损失非常惨。张国庆的CD放在床头,中午就不见了;李抗下午到影视城分理处取钱,回来的路上被小流氓打了,抢走三百块;杨林的手机掉了。‘这世道真不太平啊!’当时我随口就问是什么手机,因为王彦吉是中文系的。他说是韩国三星A408,我当时没吭声,因为田丽是我好朋友,当时也在旁边听着。回去后我跟田丽讲手机肯定是王彦吉他们宿舍叫杨林的人的,失主找到了。田丽很不高兴,说当时不接人家的话,现在再把手机交出去,算怎么一回事嘛。我说当时该你接人家的话呀,又不是我捡的手机。田丽说你让我想想再说。
第二天我醒得晚,本来约好去市区剪布料的,就是做演出服的布料,但发现田丽不见了。她没手机我没法跟她联系,就发消息给沈立手机告诉他田丽不见了。刚合上盖子,田丽就打我手机,说她在火车上,去上海看男朋友,并找表姐帮她把手机卖掉,她说分给我一千块钱,让我不要说出去。我当时随口就答应了。说实在的我真看不上那一千块钱,但总觉得不对头,就又给沈立发消息问沈立怎么办,沈立骂我昏头,我说我都答应了田丽,沈立说你不拿就是了也没必要说出去。田丽回来后根本就没再提给我一千块钱的事情,我也没问她。她正忙着对照说明书学弄她那摩托罗拉新手机,还问我短消息怎么用。
前天下午田丽给我发短消息,说‘他们知道我捡到手机的事情了让我赔钱,是不是你告的密?’其实我看到十号晚上一大帮人到剧组来把田丽叫出去我就知道人家知道了,我还奇怪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回消息说‘我不管这事你看着办’,我有点恼她了。晚上排练的时候我们就相互不理睬了。我看在好朋友面上为她保密,她反倒……”
“那短消息还在手机上吗?”建军问。
“应该没销掉,你的手机能存一百条呢。”沈立对余泓说。余泓从挂在胸口的毛绒绒的兔子肚皮里剥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手机来,嘀嘀翻捡着信息,递给建军看。果然有田丽发的信息。
“昨天晚上你来找沈立,我怕我们俩有麻烦,就把事情跟王彦吉讲了。王彦吉说早知道了,我们正怀疑你跟沈立也有份呢,你要不讲你就讲不清了。果然回宿舍就听她们讲田丽在散布谣言,说我们俩的坏话!”
正说着,建军的手机响了。妻子气势汹汹问:“你今天到底回不回来?!”
7,陈东
陈东是信息系二年级网络专业的学生,一米八五的身高,膀阔腰圆,一身肥膘,脾气暴躁,说话有点结巴。但在校园里见到认识的老师却又象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眉顺眼,甚至还脸红。建军认为那是一种转化成下意识的伪装,是在中小学长期挨批评形成的心理定势,潜在的目的是取悦老师逃避惩罚。一般教师看到他那样子就产生心理优势感,甚至可能轻描淡写说他几句,要注意啦表现好点不要逃课之类,他就唯唯。信息系主任就认为陈东是个憨厚的孩子,只是有点散漫而已,他始终不相信关于陈东吃喝嫖赌的一些传言。建军有次跟方天涯议论起来,说看到陈东那样子内心有一种怜悯,而方天涯则不仅感到怜悯,还感到“轻度恶心。你想吧,这中国的‘男’字往后该怎么写”。在那次骚乱中建军带人冲到男女生楼之间的空地上制止焚烧木板的行为,陈东和“K子”张凯从校外跑进来,见一些学生围着建军吵,甚至有人跟保安队长小蒋推推搡搡,就大喝一声:“谁个B敢为难陆处就是跟老子过不去!”径直插到围观闹事学生与小蒋之间,象堵墙一样。不能说没有起作用,建军对他表示了感谢和嘉许。但后来也耳闻陈东在学生中吹嘘自己跟“大力水手”交情怎么怎么好。陈东跟保安队长小蒋关系变好倒还算有点根据,小蒋吃陈东的请,抽陈东的烟不止一回,有次打电话请建军,建军婉拒了。
查课表星期一上午第三、四节陈东没有课,建军请他的班主任通知他到保卫处有事。
“这小子又犯什么事了?”班主任问。
“问个情况,不一定有他麻烦,放心。”建军说。
“好吧我帮你找找,这小子不一定在学校。保不准头两节课又旷了,唉!”班主任对陈东这学生很头疼,几乎是放弃了。陈东是学生处和保卫处的常客,是学校出了名的问题学生,却也是市大学生运动会的铁饼铅球两项目破记录的冠军,上初中的时候开始省体校就到他所在学校要人,但他母亲怕他到体校吃苦,坚决不答应。他父亲是镇党委书记,很有势力,也根本不想让儿子去当运动员。但宝贝儿子学习很不争气,中学几年就学会翘课、乱花钱,吃喝玩乐,打电子游戏机,赌钱。做父亲的忙于自己的事情,把儿子培养成什么样的人物,恐怕还没有认真想过,光知道一边供他上学,一边象演戏似地当着老师的面责罚儿子,再请校长和班主任的客,教师节送点礼,免除儿子的处分。党性松一寸,钱财涨满囤,陈东和他的小兄弟们吃喝玩乐有着坚强后盾。陈东的家庭模式与杨林的基本上是同一个类型。但陈东蛮横,杨林懦弱。
建军查陈东的档案资料。履历上还写担任班长和体育委员。在学校一年半没有处分记录。可是许多坏事都有他的影子,最起码光凭旷课就足够给他处分了。他到隔壁问方天涯为什么陈东没有处分,方天涯说信息系那边的考勤最成问题,根本抓不起来。要说陈东参与赌博,谁都知道,但没有抓住实证。“那么打架呢?上次打破了汤剑的头,至少也该给个严重警告吧?”
方天涯做了个鬼脸,向里间撇嘴。老尹和方天涯不太合榫,大家都知道。
尹处长在里间应道:“陈东那次打人的事情吗?汤剑证明是自己因为害怕,失足摔倒撞破的头,陈东并没有动手。不过陈东承认替王彦吉去质问汤剑是没有道理的,写了检查,态度还可以吧。……唉,降分降分,学校成了收容所!”建军可以想象老尹是一边擦眼镜一边说这番话的。
方天涯做了个更加夸张的鬼脸。说:“陈东的母亲来了趟,去医院看望了汤剑,替儿子赔了礼道了歉。事情就算过去了。”
“原来这样。我说怎么没有处分呢。”建军皱了眉头,向方天涯竖了根小指表示不满。方天涯耸肩摊手表示跟他没有关系。
资料显示陈东跟杨林是同乡,因此陈东替杨林去讨手机还是说得过去的。
“报告!”一听这粗嗓门就知道是陈东。
“坐吧,在我这不用客气,自己倒水。”
一听建军这话的口气,陈东就放弃了“拘谨”,相信起自己宣传的“跟陆处长关系如何地好”来,立刻笑嘻嘻地自己弄茶取水,硕大的身胚碰得到处都响。他估计应该是上次打人的事情,但当时陆处只是疏散信息和工商两系双方激动的围观者。这两个系的学生从球场争到情场,没个完。建军从各方面问了情况,大家都不肯实说,就交代两人带上写的情况说明去找尹处长。陈东想后来老娘过来把事情私了了,大力水手找他顶多是批评教育几句。他在沙发上埋下去,脸上就祭起“严肃并且羞愧”的面具等待,心情很放松。
“听说你最近恐吓威胁过一个女生,我不大相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哪、哪个B胡、胡说!老子再粗也不会动动动女人!”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急了,不过后一句表态就带有自我掩饰的成分了。
“注意用词!你是大学生!”建军严厉地说。
“是是,我我急了,谁陷害我乱嚼舌头?!”陈东涨红了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田丽说的一番话别人会怎么理解。
“哪你自己说!四月十号晚上带几个大一学生到演播厅干吗去了?”小赵在旁边记录。这架势让陈东感到了压力。陈东低头,咬咬嘴唇,开始说那天晚上的事情。
“我老乡杨、杨林手机丢了,彦吉告诉我的。个B太老实,三拳打不出个屁来,就会泡、泡……”他下意识地做了个打自己耳光的动作,偷眼看看建军,“彦吉出、出主意打他手机,老不接,后来接了,是个……娘们,”他又偷看建军,建军却象在打瞌睡,“喂一下就关了。十七号彦吉跟我借、借了钱去电信局查了。就知道是田、田丽捡的,彦吉说是他们剧组的,就找她去了。”
“王彦吉既聪明又讲义气,你得跟他学学。”建军说。
“他啊——呆B不行,肉得很。”陈东马上急着争辩,“啥事还得老、老……我出面!”
“那你是怎么跟田丽说的?”
“我说把手机还了就、就没事了。”
“这话谁不会说?她要不还会有什么事儿呢?”
“……”陈东嘟嘟嘴,很不情愿地低声说,“告诉老师。”
小赵噗嗤笑了起来。
“得了吧陈东,今后要注意,帮朋友办事要有分寸,对同学要尊重。”建军说。听这话陈东估计该被赦免了,心头一松。建军却说:“你是不是提出让田丽赔五千块钱?”
“不对,是四千五!”陈东脱口而出,立刻就后悔了。
建军捕捉到他慌乱的神色,压住金额不符的疑惑追问:“为什么?”
“因为杨林已经有新、新手机了。”
“这算什么理由?一只旧手机要强卖人四千五百,还成群结队去,说狠话,想干什么!”
“杨林六千买的,春节买的。”陈东嘟囔。
“三星A408现在市价三千七百多,水货两千左右,”小赵说,“双休日我特意去市场调查过。”
陈东说:“我、我错了,请陆处原谅我这一回。我就这毛病,喜欢帮、帮人出头。我检查。”
“帮人出头未必是坏事,这个社会需要有勇气承担责任的人。问题是你怎么做,是否公正,有没有过分的私心,是否损害到他人。我不要你的书面检查,只要你承诺接受我的告戒,并希望你在田丽归还杨林手机或适当赔偿杨林损失以后,你能向田丽道个歉。”
陈东点头:“是是。”
“请在我们的谈话记录上签个字,你就可以走了。如果赵老师记录有错你可以指出来。你也可以拒签,直接走人。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补充说明的,随时可以找我。”
陈东签了字,礼貌地告辞。小赵叹道:“这学校学生真复杂,连敲诈都敢干!”
“不是敲诈,是敲诈行为的模拟练习。因为他们是学生。”建军说。
小赵惊奇地看着他:“那要杀了人怎么说?”
8,片警老张
建军在周二上午找到田丽,谈了话,田丽承诺赔钱,但表示最多不能超过三千五百,要等家长过来再说,这件事情她已经告诉父母了,然后气鼓鼓地走了。下午找到杨林,建军对杨林提供的收款收据感到怀疑。说买六千四百元的手机连正规发票都不要,好象说不过去。实际上为确定杨林手机是否水货,建军在星期天已经跑了趟武进杨渚,心里有了底。杨林气愤地摔门走了,禁止不住。
杨林的不礼貌举止让建军和小赵惊愕。正要重新打电话通过系里给他压力让他回来,电话响了,是保安队长小蒋:“老大,老张哥来了,我马上带他过来。”
“又瞎叫唤,你小子!”建军挂了电话。平息学生骚乱后小蒋就一直管建军叫“老大”,嬉皮笑脸地不改口。
“老张来了,收拾一下。咱们还有多少钱?”
“一百五十几,罚款都交公司财务了,这都是洗衣房的抽头。上次教委王处长来检查工作用掉五百多。”
“不够我先垫着,给湖鲜楼打个电话订一席两百的,酒顺路在超市买吧。”
“这样下去寅吃卯粮的,又不能报销,怎么办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神州大学太平无事了,这种应酬自然就会少许多。老张不是那种随便就来张嘴就管的人,得招待好。”
“他管理公司请银行的人一人一碗鱼翅就是五百,可这点招待费都要算计咱们出,也太过分了!”
“你哪来那么多牢骚。公司跟学校是两码事,人家老张是冲学校来的。”
“那小蒋掺和个什么劲儿?”
“行了,小蒋也是工作嘛,快打电话!”
老张四十多岁,胡子拉杂,满脸倦容,魁梧的身材有点佝偻。新式藏青警服穿到老张身上还是焉不拉叽的,花的是烟灰,暗的是油污,白色大盖帽上渗出头油,黑的是脸。从部队转业后干了十六年警察了,一直在基层派出所捂着不得升迁,转业时还是连长呢,如今只是一个片警,其抑郁委顿牢骚满腹建军不难想象。“我吃亏的就是没文化。”老张总是这样总结自己,红着脸,眼角结着酒屎。小蒋说老张一身蛮力,打人很凶,但人很正直,连那些跟所长指导员混得很熟的黑道人物都怵他,没人敢在他面前翘尾巴,但他却有把柄在上级手里捏着,说出来难听:在部队的时候睡错床了,处分很重。建军问小蒋怎么知道的,小蒋说谁还不知道啊,全市人民都知道。建军到神州大学后只跟老张、小蒋一起喝过一次酒。
“哎呀,老张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了,还劳您驾。”建军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伸双手迎接老张。建军可不是虚情假意。
“你那个狗屁电话,总机转来转去,找不到人钱照扣,我又不印钞票。”老张跟建军握手,把手提包往茶几上一放,还有点分量,就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提供公共治安服务的派出所也搞通讯费用包干了,真是匪夷所思。小蒋赶紧递上香烟,为他打着火。“再说了,我是来喝酒的。一件东西一杯酒,看看你今天要敬我多少杯!”老张身上有股啤酒香气。
老张嘶拉一声拉开提包拉链。一边取物品一边点数,一杯、两杯、三杯……包里取出CD机三只、磁带随身听四只、手机五部、手表两只、存折一本。
气氛凝重了。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你神州大学说起来也是大学,统共两千只猢狲。乖,乖,产供销一条龙都搞出来了。”老张仰面倒在沙发上,口里长喷出一口烟来。
“怎么破的案?”
“不说了,说出来坍台。你帮我把有照片的学生登记表拿出来,我看他跑到天上去!小兔崽子!”
“电脑里有,我给您调。”小赵说。
“那玩意我不懂的,去拿表格。”
“很简单的,您只顾看我来做。”
老张慢吞吞的走到小赵的电脑前面,抱怨道这么花里胡哨的一大片眼睛要看花的,一张一张来,只要男同学的。建军和小蒋也围过去。建军忽然一闪念,说:“按宿舍排顺序,然后先调四二七宿舍。”四二七就是杨林的宿舍。
“就是他!”老张指着李抗的照片。
“去叫他来。”建军对小赵说。“我去!我知道他在哪上课!”小蒋抢先一步跑出去了。建军很欣赏小蒋对学生的熟悉程度,虽然他老跟学生混在一起违反管理公司的规定。
“怎么会是他呢?”小赵说,“他是班上学习委员,还是我的法律课代表。表现一向很老实的。处长是怎么知道先看四二七宿舍的?”
“直觉吧。王彦吉在剧组讲他们宿舍真倒霉那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总觉得有点刻意。而丢失东西的宿舍都相对集中在那一区域。窝边草总是容易吃。”
这时候老张却在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关节咯吧响。
“我觉得很平常啊!”小赵说。
李抗来了,惴惴地走在小蒋前面。一进办公室门见到老张就下意识地护起头来,而老张早就冲过去了,大耳光扇个脆响:“让你跑!兔崽子!”建军没有防备,忙上去抱住老张喊住手。小赵却护住李抗大声哭叫:“干什么你!你算哪门子警察!怎么能打人呢你?!”李抗抱住头蹲下去,咧了嘴哭得走样。老赵瞪着红眼还在咆哮:“兔崽子,你要是我儿子我他妈早抽死你了!不争气的东西,让你偷,啊,你跑呀!”还要往前冲,建军和小蒋两个死死架住,把他摁到沙发上。隔壁方天涯和老尹、小徐,对面人事处的老齐处长都被吸引了过来。老张掏出手铐哐啷一声拍在茶几上。
场面慢慢平息下来。小赵到一边对着墙壁擦眼泪。李抗侧转过来扑通跪在茶几前:“警察伯伯,求求你放了我吧,东西不是我偷的,我是鬼迷心窍了啊!”
“罪行法定,你只是嫌疑人。你一定要积极配合调查。快站起来!”建军严肃地说。小蒋给李抗搬了张凳子,李抗不敢坐。老张恢复了平静,从提包里掏出记录纸,方天涯看到就知趣地把无关的人劝走,带上门。
“王彦吉和许冲负责偷,因我跟门卫熟,都是老乡,就让我带出去找火车站二手市场十七号摊位的一个老板,外号叫烂牙,他们讲好的。我们三个都欠‘吊哥’的钱,想来想去没别的办法,才偷的。”
“一会儿做笔录要具体些。比如‘吊哥’要讲名字是常晓春。欠的钱多少,是什么性质。我先问你,”建军插话,“我规定赌债可以不还并鼓励输钱的同学来反映情况,到保卫处登记。你们为什么不来?”
“真要这样的话我们就没脸做人了。再说他们打人。上次我拿了李刚的存折出去取钱,到了银行看到摄像探头没敢动又回来了,在路上就被吊哥和K子拦住了,他们打了我,限定我们在十天内把欠的钱和利息一起还了,否则后果让我们自己想。”
上午的笔录做好了,老张交代李抗不许乱跑,随时要找他的,并让他通知王彦吉和许冲下午自己到派出所去报到,就放他走了,但建军经请示校长代表学校做了个担保。
“照道理我应该把他们三个都铐走,内部有文件,对学生可以不铐走的。这个兔崽子跑得真快!把老子刚放的一扎啤酒全泼到我脸上了,瞧,领子都黄了。”老张十五杯烧酒下去,就讲出了早晨“坍台”的事情。他从车站派出所那边得到消息,一大早到火车站,请车站派出所的熟人去训走烂牙,自己脱了警服,去小吃店放了一扎啤酒,坐到烂牙的摊位上等李抗上门销赃。等点验好东西,他掏出的不是钱而是手铐。李抗反应快,抄起啤酒泼了他就跑,周围摊主看热闹,让他丢了脸,所以特别光火。
这顿饭小赵吃得有点别扭,不过老张粗中有细,第十六杯酒倒过来敬小赵,对自己“殴打嫌疑人”的行为表示道歉和认错。小赵想想又能怎么样呢?就不再提。老张也难,自从他管的这片冒出了个神州大学,他的年终奖金就从全所最高跌到全所最低,因为发案率最高。这是大陆区域警务管理的特色之一,而最大的特色是优先执行内部文件对法律法规的政策性调整而不是法律法规本身。比如对学生犯罪的处理,就可以酌情从轻,以学校教育为主。在这点上建军持赞成态度而小赵表示反对。
9,老尹
王彦吉、许冲和李抗三个人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了。老张破了案子就往所长那里一交,甩手不管了,他最烦这些后面的事情。要不要起诉他们,派出所征求学校意见。实际上所长想对他们三人进行治安处罚,每人五千元。如果起诉,就不好处罚,改由法院判决,派出所拿不到钱。
四月十九日星期五上午校长助理冯之民接到派出所电话,向校长汇报了。杜校长要把事情放到周五下午办公会上研究。办公会议一般只有校长、两位副校长、校长助理、教务处长、学生处长和管理公司总经理七个人,但如果议题涉及某个下属部门,则可能会临时通知这个部门的主管参加。校长让秘书通知保卫处长陆建军。神州大学管理机构分为三个大组:行政、教管、学工。行政组包括校长办公室、人事处、与管理服务公司合署的后勤处,组长是校长助理兼院办主任冯之民;教学组包括教务处、外事处、图书馆、神州大学学报编辑部、招生办公室,组长是教务处长老黄;学工组包括学生处、保卫处、团委、就业指导中心,组长是学生处长老尹。看上去机构挺多,但人员很精干,精确配置兼职,忙得没有聊天工夫。有几个部门不设干事,只有主管一个人亲自做事。
在宽敞的校长办公室里有张椭圆形会议桌,神州大学的领导集体除李副校长出差在外都齐齐楚楚坐定了。建军进入办公室,向校长点头致意。杜校长戴着眼镜正在阅读一份红头文件,极快地翻阅着,抬起头来请建军坐,忽然说:“小陆把小方也叫来吧。”建军敏捷地移步到电话旁边。
靳新跟冯之民在闲聊。他们的年龄比建军还要小一点,跟方天涯差不多,但他们俩却是董事长邵飞的小兄弟,九十年代前五年一起在海南岛和深圳一带打天下的。
“降分降分,学校成了收容所。”老尹取下眼镜,哈口气,从口袋中掏出绒布细心擦着。教务处的老黄处长也一声叹息,深表同感:“这样的学生怎么教啊,想当年在我们苏大……”
“小方坐这边,咱们开始吧。”杜校长打断黄处长的苦经,“小陆先讲情况,然后大家议议看。公安局的意思是征求学校的意见。这三个孩子该怎么处理?”
建军汇报了事情的本末。老尹始终掉着脸,半眯着眼睛,硕大的眼袋血色红润,眼镜放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笔记本上写着一行字:“关于王彦吉等三名学生盗窃问题处理意见如下”,却对建军的叙述不记一个字。
老尹是上海军医大学退休的大校政治部主任,思想教育和行政工作水平炉火纯青。他比建军早一年但比方天涯晚一年加盟神州大学。他是校长从一大堆求职资料里亲自选中的学生处长。但老尹慢吞吞地来报到,一点点地进入状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态度似乎并没有镇住花果山。他的主要成就是改善了学生处在神州大学的地位,从原来方天涯主持工作时被后勤处、管理公司挤兑,跟各系摩擦,被教务处指挥的局面中解脱出来,维持住了平衡。在中层干部中,资历和人际关系决定着许多事情,弄不好就无法顺利开展工作。
“好吧,大家说说看。”杜校长唰唰地记完建军的叙述,抬头,“小方你先说,你跟这些孩子比较熟。”
“从我的了解看,我觉得这些学生本质上都不算坏,是一时糊涂,应该给个机会。但是他们触犯了刑法,只能依法办事。学校不是犯罪活动的庇护所。”方天涯严肃地说。
“我觉得不能把他们送到监狱去,否则我们怎么面对学生家长呢?”黄处长说,“学校是靠学生家长给的钱生存的,噢,你把小孩没有教育好,就往局子里一送,怎么对得起人家呢?要是在我们苏大……”
“老黄啊,我倒认为就应该把这样的学生关起来,杀一儆百!”老尹说,“否则他们不怕,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唉……降分降分,学校成了……”
“这些家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管理公司总经理靳新说,“可话说回来了,真要送进去了学校面子上也不好看。董事会也不希望学校脸上抹黑。”
“传出去直接影响招生。”冯之民说,“去年出的事情就是教训。”他皱了眉头,很不满意地看着陆建军,好象都是建军的错。
“小陆你说说,你比较了解情况。咱们今天发扬民主啊。”
“记得校长曾经说过,我们要关爱每一个孩子,不管他缺点多大。校长还说过,关爱每个孩子不是笼统的关爱他们的整体,而是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个人。要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落实到位。”建军停顿了一下,“我从现实出发来讲。我认为虽然从法律来讲我们没有必要开这个会,处理王彦吉等三个学生已经不是我们份内的事情了。但是如果他们被判了刑,他们的一生就毁定了。现实是很少有人能在出狱后心态健康地生活,并且不受到歧视。他们是孩子,虽然年龄已经成年,但心理远没有成熟稳定,实际上是无知少年,跟十四周岁的区别并不大。我们不能轻易放弃他们,把他们抛给社会。我觉得应该通知家长来接受治安处罚,再施以校纪处分。建议让他们停学反省一年,打打工,然后再回来读书。”
“老这样子那怎么得了呢?学生知道犯了法学校会保的,还不无法无天了?”老尹争辩道,“就是保出来也要送回家去,这样的学生我们不能要!”
“我也不同意建军的意见。”方天涯说,“我们一直在教育学生知法守法,培养法治观念。如果我们总是以情代法,中国何时成为一个法治国家?”
大家争了很久,最后校长说:“好了,我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现在看来只有你们学生处两位观点是要把他们三个孩子交出去。其他同志都认为应该留下来。我想中国的法治建设有个过程,我们的环境还没有好到牺牲这三个孩子的个人前途而不必感到内疚的程度。另外,孩子的家长把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把孩子交给监狱,我们可是教育者啊!虽然他们做了错事,犯了罪,应该承担责任,但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承担不了,他们还小。我基本同意小陆的意见,但不必停学,按最低处分‘留校察看’执行。咱们不必表决了,就这么定了。”校长发表意见的时候老尹戴上眼镜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
“不是我们要把他们交给监狱,是他们他妈的自己不争气要进监狱,要不是为了学校声誉,谁高兴保他们!”靳新说,冯之民点头。
“唉,学校成了收容所。老黄啊!”老尹说,把笔插入套子。
“差不多。”老黄说。
散会后,建军邀方天涯到自己办公室坐坐,还有二十分钟班车就要开了,小赵到财务去办事。
“难得你跟老尹观点统一啊,哈哈。”建军说。
“你不觉得咱们俩互换了?”方天涯说,“从知识结构、工作经历等方面来看,对王彦吉等人的处理应该我主张保你主张送才对。”
“到学校工作快一年了,我的思想观念真的改变了不少。主要是受你小子影响。老给我灌输人道主义,‘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建军笑着点点方天涯。
“哎,高不高兴加入‘神州论坛’?小赵还是版主之一呢,她会给你保驾的。”方天涯笑道。
“要死了,挖我的墙脚。我还没有被骂够啊?”
“‘三个代表’怎么学的你?来,我教你注册。”方天涯打开校园网,“给你自己取个什么名字?”
“就叫……‘大力水手’吧?”
10,王彦吉
王彦吉从派出所回来后就接到常晓春的电话:“彦吉,你他妈来一下,哥不打你。”
“靠,我不信,大伙不叫你‘吊哥’了我才信。”王彦吉试探说。
“让大熊跟你说。”常晓春把话筒交给陈东。
“彦吉啊,你、你要不过来老、老子就揍你,快过来吃饭,我们在新、新雅!”声音跟打雷似的。
王彦吉半信半疑,心怀恐惧却仍一路吹着口哨步行十五分钟来到校外影视城大道旁的个体饭店新雅酒楼。
“今儿哥请客,给彦吉压惊。”常晓春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组织上一直在考验你的能耐,来,把这杯白酒喝了!”
“K子”张凯笑得弯了腰,另一个叫阿青的光头陌生人坐在常晓春右首,迷着眼睛阴沉地观察着王彦吉。“灰熊”陈东在对付一只鸡腿。
“我靠,大哥哎你饶了我吧,我的乖乖!你不是要把我灌了香肠吧!”
“喝吧小子,喝了八百块一笔勾销。我担保!”K子拍拍王彦吉肩膀。
“两千一,给李抗他们捎带着吧,求你了春哥!”
“你个B骨头痒痒了,没老、老子罩着,春哥能让你活到现在?”陈东熊他。
“够义气!”阿青拍了三下巴掌。
“行!算是给青哥个面子,哥不要了!喝!”常晓春爽快地说。
王彦吉鼓起勇气,咕咚咕咚吞下一大杯白酒,嘴巴麻了:“谢青哥,谢吊哥……哦不我该死,春哥!大哥!”打自己一个嘴巴,装起死来,往桌子底下一溜,手指就往喉咙里掏。张凯急忙把他扶进卫生间。
“这么说吊哥答应收我了?”王彦吉软绵绵地问张凯。
“嗯呢。”张凯漫应,在王彦吉呕吐的时候张凯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在洗手池里捧水洗把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个威胁的表情。
席散后,众人出来到大街上,阿青跟常晓春道别,骑了大黑鲨一溜烟跑了。
“那哥们是谁啊大哥?”吐了酒,王彦吉恢复了语言能力。
“‘长脚’的人。”常晓春故作轻描淡写说。“长脚”是滨湖地下社会的名人。
“我觉得犯不着跟他们搅和,老大。”张凯对常晓春说。
“怕、怕谁啊!”陈东付了帐从饭店里出来听到说,“交、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好!”
“杨林那傻B的事儿怎么样了?”常晓春扯开话题,“能搞掂吗?”
“难。‘大力水手’插进来了,是张国庆那个B鼓捣杨林那傻冒上保卫处告状的,坏我‘连环妙计’。眼看没戏喽。”王彦吉说。
“没、没事儿。傻B回去搞、搞过了。我跟卖手机的老、老板打、打过招呼的。再去找田、田丽要钱吧!”
“妈的,那点小钱不够塞牙缝的,明年咱俩拿什么交学费啊凯子!”常晓春说,“老子真想去抢银行!”
“我他妈早就不想上这学了!”张凯恼火。
“你爹有消息了吗?”常晓春问。
“还是他妈一点消息都没有。”张凯脸色灰暗了。张凯是徐州农村人,父母离异,从小跟父亲过。张凯上中学开始就到学校寄宿,为供他读书,习武的父亲离开农村到徐州市区给一个个体烟草生意人当押运保镖,报酬很不错,所以能供他到南方读民办大学。但是他们父子从春节前开始已经三个月没有联系了。父亲必须在款到云南或货到徐州以后才能跟外界联络,这是他们的行业规矩,怕泄密被人黑吃了货物或大宗现金。但这次失去联系时间特别长,张凯很担心,毕竟父亲的工作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别急。走,哥几个散、散散心去。”陈东说,“给、给彦吉开、开个苞吧,呵呵……”
“我不去了。”张凯神秘地笑笑,“这几天得攒点劲儿,下星期一早上收拾集训队那几个B。”径直向镇东头合租的房子走去。
“凯哥他老头子怎么了?”王彦吉问。
“不该问的别问!”
王彦吉没有上晚自习,也没有参加排练,鬼混到十点,到底害怕班主任候他,在常晓春和陈东的嘲笑中赶回学校,一路上思考该怎样回答班主任的盘问。班主任是体育教研室的小贡老师,虽然是个娇小的女孩,跟学生年龄差不多,却十分严厉。
小赵根据报案记录清退了王彦吉等人偷窃的赃物。处分公报都出来了,李抗记过,王彦吉、许冲留校察看。处分后方天涯用业余时间找三个人都分别谈了话,这是他的惯例。
随后的几天王彦吉就在宿舍有意无意地讲起吊哥如何仗义,“长脚”的手下阿青功夫如何了得。大家都侧目不搭理他。张国庆最是恨他,自从知道CD是王彦吉偷的,他就天天看王彦吉不顺眼,而王彦吉仿佛没事人一样,照样贫嘴神侃,中午到处串门,把自己的声音灌满宿舍走廊。王彦吉是个小个子,开朗活泼,什么事情都不认为很严重,而实际上伤痕累累。有一次跟许冲一起去洗澡,脱出手臂来把疤痕数给李抗看,这里是五岁时被老爸烟头烫的,这里是六岁时烫的,这里是七岁……这里脱臼过,也是他干的。肩膀上的刀疤是十六岁在街上打群架被对方砍的。最后他总结说:“没事,真的没事,啥也不用怕,谁也不要信,听我的准没错。”许冲用一种起皱的表情表示信服。
四月二十三日的中午王彦吉要跟李抗联机打CS,他自己没有电脑,硬要借张国庆电脑用,张国庆中午要睡觉,经不住磨把电脑借给他用,心里就窝了火。王彦吉嘴巴里不住地喊着叫着,模仿手提冲锋枪的声音,最后把头一歪:“我靠,这下死定了。偷袭偷袭,‘偷鸡不着蚀把米’。这辈子第一回做小偷就栽了,抗抗啊,咱们怎么这么霉呢你说?”
“你他妈的没脸没皮,偷了老子的CD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用这种口气说话,你是人操的吗你?!”在上铺的张国庆突然暴怒翻脸了,用枕头狠狠砸了下来。他躺在上铺越想越气,又被吵得睡不着,终于爆发了。
王彦吉脸一阵红白,嘴唇哆嗦了:“你想干吗?打我?都还给你了还不行吗?靠!小弟不就是穷,没钱还债嘛!干吗这么激动?我的乖乖!大哥哎,跟你借吧你不肯,不跟你借吧咱生分……”
“我揍你个B丫的,臭嘴!”张国庆脸色苍白,从上铺跳了下来,揪紧王彦吉头发按到电脑键盘上狠揍。宿舍里除了杨林躺着不动外,李抗等其他人赶紧拉的拉抱的抱,好不容易从地板上把脸色蜡黄的王彦吉捡了起来,拍拍抖抖,放到床上,看上去没什么气了。张国庆气得浑身哆嗦,眼睛血红,骨节捏得噼啪响。
“我今儿就揍了你了,怎么样!让你老大来找我吧,别人怕他我不怕,什么吊哥,狗B!”
王彦吉带着哭腔说:“你们大家都看见了,他打人了。我跟大力水手讲你打我了,我可没有还手。你等着处分吧你!”
“你他妈省省吧,快闭嘴!我们要睡觉!”杨林也恼了。
“你们他妈的全都欺负我!常州人欺负我了!杨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破手机地道水货,丢了就丢了呗,还要讹人家五千块钱,我的乖乖!你黑不黑啊!”
“嘿!”杨林从床上坐起来,一甩长发,“他妈不就是你教我的吗?你不就想分个八百还你的赌债吗?”其震惊不难想象。
“敢情我教你吃大便你也吃啊!靠,你猪脑子啊!大力水手插手了,还分个屁呀!做梦吧你!”
“打!!!”杨林喊出声来,向对面扑过去,张国庆也立刻挣脱同学的阻拦,两人把乱踢乱蹬的王彦吉拖到地上,直拖到走廊里。走廊里一下子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惊动了一个人。老尹抽中午时间到女生宿舍关心一下管理员夏阿姨的生活,听得隔一条道对面男生楼上喧嚷,急忙跑出来干预。早有学生跑下来到值班室报告,郝大叔正穿衣服起来。于是一起上了四楼,分开众人扶起王彦吉。他把三个人都带到值班室。
“尹处长你都看到了,我要脑震荡了。他们两个搞我,往死里搞啊!呜……”
老尹气得满面红光,立刻打电话把中文系副主任老羊叫了起来了,又用手机把建军呼来。
“这些学生!我们一起来搞,不治住怎么得了!吵翻天了!”
三个人一人带一个学生做谈话笔录,上班前结束了,材料汇总到老尹手里。
“五点钟之前把检查交到我办公室!”老尹对眼睛红红分明哭过的杨林和张国庆说。
找杨林谈的是建军,他要趁便谈手机的事情,他们在被服仓库谈。杨林捧住头哭了一会,非常懊悔伤心。建军把他杨渚之行发现的疑点摆出来让杨林解释:建军在那家手机店里验看了收据,杨林的那张是第一份,存根联和记帐凭证联都保留着没有撕掉,第二份空白,但第三份以下的日期确是四月十二日开始的,一本已经用完,最后一份日期是当天,并且记帐凭证联都撕掉了。春节卖的手机决不可能记载在四月份的收据本上。那家店里声称A408正品手机断货,样品标价是六千四百,笔迹看上去很新鲜。随后建军又到别的手机店询问A408手机价格,标价均在两千到两千八百之间,人家告诉他A408杨渚不可能有正品。杨林感到灰心丧气,他把王彦吉出馊主意,灰熊等人在他手机上做文章的事情全部掏了底,并表示接受两千元的赔偿价格。
11,张凯
“张凯早晨打了散打集训队的人。”四月二十二日早晨建军刚从班车上下来,小蒋就从大门口追到停车场告诉他这个消息。建军说知道了,上班处理吧。
才进综合办公楼,就听见体育教研室的小贡老师在学生处大声说话。
“老尹让你马上过来一下。”方天涯来叫。
“这种学生早点开除拉倒!”小贡老师气愤地说。两个男生一脸不服和羞惭站在他身后,一个嘴巴还有血,另一个腮帮肿了,他们都穿着武术协会的锻炼服。老尹捧着茶杯,毫无表情地听着,见建军进去,就说:“陆处长你调查处理一下吧。你们都到隔壁去吧。”老尹是学工组长,但凡学生打架等与安全搭界的事情总要先让保卫处初步调查处理,有个明确结论了老尹才接手,实施处分等。老尹一直对方天涯主持工作时拉起来的武术协会抱有看法和戒心,总觉得迟早要出事,不喜欢。所以贡老师激动的话他几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巴不得建军快来。
小贡老师是武术专业毕业的女孩子,到了神州大学后在方天涯的邀请下业余指导学生社团武术协会。这个社团是学生自发组织的,搞得不错。成员比较自律,都是好动能打的小伙子,但从不惹是生非。贡老师也很负责。年初武术协会被市体育局首次邀请参加由大企业“宝杭集团”赞助的湖滨市第三届“宝杭杯”散打邀请赛,这个机会很难得,会员们兴高采烈,立刻选拔组建了散打集训队。贡老师在学校学的是套路和器械,并且又是女性,对散打指导没有经验。过了五一大假就要比赛了,队员都很急,天天早上搞越野长跑锻炼体能,比一般同学晨跑还要早半个小时。集训队成立的时候张凯找到协会来要求加入,“K子”的名声不好,会长范建国也是徐州人,抹不开同乡面子,就请示贡老师,贡老师拒绝,说老旷课惹事的学生不给他机会,别让他把武术协会名声也带坏了。张凯就经常带着嘲讽的脸色到艺体馆看训练,冷冷地站在十米以外看。今天早上在校外公路上截住了越野训练的队员,坚持要比试比试,队员不理他,他出手就打,结果大家都恼了,就出人跟他打,结果两个身手最好的队员都打不过他,还受了伤。出来考核晨跑的贡老师听了跑步学生报告赶过去,张凯已经扬长而去,几个队员掺扶着两个受伤的队友正沮丧地往回走。贡老师很气愤,就带上两个受伤学生来反映情况了,早饭还没有吃。
“张凯真有那么厉害吗?”建军问眼圈紫的一位同学。
“他出拳快得不得了。”说着低下头。
“移动也很快,我逮不到他,老打空了。”另一位同学说。建军目测这两个学生都是七十公斤级的,而印象中张凯大约六十公斤级别,比较容易发挥灵活性优势。
“看来应该吸收他参加啊!”建军说。
“我不要。”贡老师说。
“可他是我们的学生啊。”
“这种学生啊,他干的坏事都够开除七八回了,旷课得了个严重警告,打架又留校察看,还赌博,听说还偷人家摩托车开了去洗头房鬼混。才二年级都已经补考十门重修七门了,连体育都要补考!这回又打了人,留校察看期间打人,说什么也得开除了!”
“张凯一直游离于学校之外,这次散打比赛或许是一个机会,可以让他回到学校。如果开除掉,他就可能走上邪道。”
“陆处长你是弥勒佛啊!他早已经是黑道上的人了!”
“他如果完全是邪道上的人,就不会想要参加集训队。”
“也许他不过是想混个名次,好在同伙中取得某种地位。”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小赵分析说。
“我不想放弃,这毕竟是个机会。”建军固执地说,“怎么才能找到他?”
“下午他说不定又要到艺体馆来,真讨厌。”贡老师说,“这样的人反正我不要!孩儿们,走!”
“我到时候会过来的。”望着贡老师娇小玲珑的背影建军说。贡老师喜欢招呼学生为“孩儿们”,曾招来一些年龄比她大的复读生煞有介事的抗议,但她只顽皮地笑笑,不改口,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上午建军带小蒋和几个保安员检查了整个校园的消防设施和山林围网,发现教师公寓几只灭火器被人放空了。围网上又新抠出一个大洞,估计这是谈恋爱的学生干的,再过半个月野杨梅成熟了,围网上的洞就更多。建军觉得老是补洞不是办法,另外围网在林子里,贴近男生宿舍楼,必须尽快清理出一条防火通道来,然后开个后山门派人守着。有了沿围栏的防火通道,调皮学生就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抠洞。他的报告已经已经打了一个学期,林业局也批准了,但管理公司和学校谁出钱雇工清理林木,靳新跟冯之民之间扯起皮来,一耽搁就是半年。董事会和校长签订的协议中不明确这种费用的归属。建军想起来内心焦急,立刻给方天涯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找学生会安全自律委员会的干部。中午建军就带了轮休的保安员和安全自律委员会的的十多个男生,从维修班借了两把电锯和其他工具绳索等干起来了。楼上一些好奇的男生也下来翻越围网帮忙,扶的扶抬的抬,杂树和水杉很快就在球场角上堆积起来。管理公司总经理靳新被惊动了,过来打招呼:“哎呀陆兄,抱歉抱歉,小弟怎么就忙得把这事给忘掉了呢!我马上叫工程部派车来拉。”工程队调来突击,五一假期不休息,一条周长两公里,宽五米的防火隔离带就完成了。靳新真会做人,马上请校长验收,胖胖的脸上淌着汗水,阐述着自己的辛苦,这是后话了。
下午四点建军到达艺体馆,散打集训队员在六乘六的正方形赛台上进行实战训练。拳脚击打在护具上嘭嘭响。建军一眼就看出来队员下盘都不行,缺乏摔倒对方和防备被对方摔倒的意识,只是一味出拳起脚。贡老师抱着手在旁边看,不时提醒实战双方注意赛台边界。范建国当场上裁判,不时把扭成一团的双方拆开。张凯坐在远处,手里拿着一罐可乐,阴沉地看着比赛。建军坐到地板上向他招手,他懒洋洋地走过来坐到建军旁边。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建军问他。
“哼,没点杀气,俩傻冒跟唱黄梅戏似的。”
“你以前学过散打?”
“谁愿收我当徒弟啊!大街上练的。”老气横秋。
“听说你的拳脚很快。”
“也就那么回事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处分我?”张凯眉毛一扬,无所谓地说。
“就现在,咱俩练练,我给你个‘严重警告’怎么样?”建军笑道。
“试试看吧。”张凯脸上立刻焕发了精神,判若两人。
他们活动开身子,分别穿上护具,上场。许多在练功的学生都围了过来,他们想看看保卫处长手底功夫到底怎么样。两人相互拱手施礼。范建国大喝一声开始,张凯立刻提起右膝直跳起来压向建军,接近时弹出右脚尖直奔面门,建军猝不及防,只得向后跳退一步,而张凯的左脚却凌空踢了出来,原来右虚左实。建军用右拳去格,却还是空的。说时迟那时快,张凯已经收腿降落在他面前而他右颊正好暴露在他的左拳下,一下子就感到了一阵烧灼,向后踉跄。张凯得分。建军迅速立定并上前用左直拳反击,被张凯右拳抵住,张凯在建军的拳劲下倒退三步站稳。建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六年没有实战,神经松懈了,他心里催促自己赶快进入状态。张凯得手第一击,但也试探出保卫处长的劲道很猛。两人盘旋起来。建军吸口气,心神合一,全身肌肉胀起,筋节贯通,肩膀略沉,意念守到了桡骨底端,进入了状态。范建国按规定指令建军进攻,进军移步上前,还是左直拳,张凯用右直拳对冲,两人手臂相交时不约而同相压试图让对方走偏,此时建军多十公斤体重发挥了作用,打在张凯的前额上,而张凯的拳头从建军头侧错过。张凯往后倒化解建军的拳力,不知怎么竟然从建军的右胁下钻了过去回到场地中心。建军急忙回身,张凯也已经返身右脚直踹过来,他的爆发力大而身体轻,变换重心非常快。建军侧身用左拳将张凯的脚向自己腹部一夹,同时低头躲过张凯凌厉的右直拳,身子往下稍微一沉就把张凯仰面摔倒在垫子上而自己跳开。周围响起喝彩声,建军得三分。
第一回合两分钟结束,建军感到喘气了。毕竟年龄不饶人,第二回合动作就有点滞,互相击打结果张凯比建军多得两分。张凯嘴唇破了,而建军眼角旧伤迸裂。第三个回合建军改用自己精到的摔法把张凯压倒并推出界。张凯能打,但散打新规则不熟悉,体重又比建军轻十公斤,最终输掉了。
“第三回合我觉得你有点气馁。”脱掉护甲后,建军对张凯说。
“哎呀,没劲。我搞不懂我是怎么被你沾住的,老脱不开身,要不你根本摔不了我!”张凯吐一口牙血,叹气。
“搞不懂就要坚决把它搞懂,垂头丧气是缺乏毅力的表现。搞不懂就放弃你怎么能进步呢?我敢打赌你学习不好就是这个原因。”建军说。张凯低了头,眯了眼,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我可沾定你了,呵呵,现在给你‘留校察看’处分。”建军拍住张凯的肩膀,把他揽到贡老师面前:“小贡,看我面子,收下他吧。”
“行啊,不过有个条件,”贡老师红着脸,眼睛里含着兴奋,笑着说,“往后请你给他们当主教练。”
“吆,怎么好抢你饭碗啊!”
“得了吧陆处,没想到你有这两手,我算服了你!孩儿们快过来参拜师傅!”
建军回综合楼时上楼梯抬不起腿来,发现已经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