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我们

易明心理网 西山工作室

西 山
电 话:13718992622
E-mail:jack2112@126.com
Q Q:66163793
账 号:6222370025261435
开户行:工行牡丹卡中心
户名:颜浩

易明心理咨询网 >> 岁月心迹 >> 心象之湖 >> 《最后》之第二部《平民》(3)

《最后》之第二部《平民》(3)

时间:2019-03-21  点击:
 

第三章 亢龙有悔

 

1

 

高和在当了三年镇党委书记兼第一副镇长后改任湖滨市对外经贸委员会主任,这是个成立不到两年的新机构。高和上任不满一周,陈国民就打电话到他家嚷,你小子该请客,进了城不哼也不哈,把兄弟们忘了。其实他们是经常聚会的。高和对业务还没有进入状况,事情暂时还由原来的副主任陆本大管着,来拜访求托的人还不很多,有几日轻松,就跟陈国民煲上了电话粥。妻子与几个访客在娱乐间里搓麻,儿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这三年能够在家里吃晚饭是难得的,让他感到新鲜,但很快就会变化,他知道担任新职后必然更忙。

正说到底在月宫还是湖滨大酒店聚会,手机又响了。是张志东。就与国民拜拜了。

老弟,你知道倪志强在哪里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我那里知道。

他在我这里。呵呵!

阿哥啊,你吃他的亏还不够?既然见到他就抓住他,不是还在通缉他吗?

还通缉个屁!早撤销了,人家现在是解放军了,什么军衔,噢,中校。怎么样,你老脑筋了吧。

你有没有吃安眠药?快抓住他,又在骗你了!

不会的。我看了他的军官证。这里军分区的副参谋长陪他一起来的。让他跟你说说话。

喂,表妹夫,我是志强。听志东表哥说你高升了,事业兴旺发达啊!倪志强从来没有这么说话斯文客气过,倒让高和产生士别三日的感觉。

你总算没有死掉,是不是又转坏脑筋了。人要讲良心,你放过志东吧,他弄不过你。你不要总吃窝边草!你个……他想骂畜牲,却没出口。

对不起了,让你们给我挑了不少担子,真的对不起了。我回来首先是赔礼,改正错误。过几天到湖滨来当面谢罪,请帮我安排一下,当初我带汇票出去实际上的确是为厂里办事,在南边被人坑了,责任重大,我跳下黄河洗不清。老天有眼让我遇到恩人,现在我又有了点钱,我回湖滨首先就为了这件事情,现在对我来说这些是小事。我希望回到湖滨能太平一点,看看老婆孩子。

你如果真的迷途知返,改邪归正那也好。你带上钱回湖滨,希望不是挪用的公款。你现在神通广大得很吗?!在哪个部队?

……

倪志强离开湖滨不过四年,却发达到这个地步,真是匪夷所思。当初他与阿娅躲在蛇口一幢别墅里等待一个黑道朋友帮他安排偷渡到香港去。结果化掉五十万没有办成。阿娅看看没有希望,就偷偷带着七十万港币和一只四十万的钻石戒指不辞而别,下落不明。他不得不准备出售别墅,但又担心自己原购买别墅的身份证件是伪造的,并不可靠,怕在这交易过程中出问题。他在第二年陷入了困顿,想去自首,靠洋酒和妓女打发日子,眼看坐吃山空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神秘的来自北京的老女人。她是海南省龙飞贸易发展总公司总经理胡金凤。这家公司名气不大,但来头特大,说不清楚。胡金凤是五十老太,湖滨籍人,革命干部,据说是中央高级领导人三顾“玉户”请出山的,佩国家安全部少将军衔。她老人家膝下无儿,收了二十多个干儿子。倪志强机缘凑巧有幸成为她的第八个干儿。他头脑清爽了,开始死心塌地地为她办事,当然还办一些不齿的事情。她知道了他的底细,对他很放心,并且通过国家安全部活动一下,暂时解除了对他的通缉令,令他更是五体投地,感激涕零。不久又将他推荐给某军区后勤部下属的南方贸易总公司,挂个融资部副总经理,人却不给他们用。她授意他回湖滨发展龙飞的事业。

龙飞的事业是什么,讳莫如深。但有个特点就是高速度、高利率的融资。如果你投给龙飞二万元,三个月后龙飞给你二万二千元。如果你投给龙飞超过一百万元,那么龙飞在三个月后还给你一百四十万,如果你投给龙飞超过一千万,那么三个月后将得到一千五百万。如果你到期后要展期,龙飞不会拒绝,但利率将稍下降些,但仍十分丰厚。这么自由的融资和这么高的利率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一种尝试。虽然资深财会人员、银行家们跌了眼镜,却很少有人怀疑,更少出来制止的人。刚刚抓了个沈太福,这利率比沈太福还高却反倒没人怀疑了,龙飞比长城要神秘得多,也高明得多。龙飞的融资方式使二级融资公司或多级资金掮客应运而生。许多人为了得到更大回报而寻求着组合,有人用三分息收购资金,满一百万以上后投入龙飞。超过千万的人基本上都能成为胡老太的干儿子,许多人哭着喊着恳求展期。现金、谣言和许诺都在加强着投资人的信心。龙飞在北京和海南都汇集了巨额资金,因“业务发展需要”,迫切需要在其他沿海地区拓展融资渠道。以苏南模式著称的苏锡常杭嘉湖地区当然是首选之地,又是胡太的家乡,“肥水不流外人田”。倪志强肩负着重大使命荣归故里。

 

 

2

 

挂白色牌照的长林肯随着警车象幽灵一样悄然飘进湖滨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高和夫妇和西区书记陈国民等人从外面迎入。车门开处,一个头发油光可鉴、穿长风衣戴墨镜的青年人跳下车来,用套白手套的手护住门楣,另外七个车门同时打开,一齐出来装束几乎相同的八个男子,最后出来的就是倪志强。他显得瘦弱苍白,他取下墨镜,跟他的八个人都取下墨镜来。其中有个不穿风衣的汉子手里拎着密码箱。众人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迎着高和等人走去。高和很冷淡地说,来了,大家到二楼餐厅去用餐吧,就在前面引路,并不与倪志强握手,倒是陈国民与他补了礼。警车里出来的是黄强和两个助手。也一起上去。唐正和老龚主任在包间里等他们。

倪出发前胡老太通过省里有关领导与湖滨市委尤书记联系过,并达成龙飞在湖滨投资二亿,帮助湖滨结束位于卢前开发区的三十六层世纪大酒店工程的口头协议。该工程已完成二十二层,但因建筑材料涨价和其他多种原因早就突破了预算,市府决定今年要将自己东迁到人民东路中段,把兰圃黄金地段让给开发商,去年就规划设计完毕,年底已征好地,市里资金形势不乐观,就不得不把世纪大酒店停了下来。而湖滨地形狭长,西南接太湖,东北滨长江,卢前开发区如果没有一座豪华的酒店,投资环境就不是太理想,江阴和张家港将占尽地理优势,把海上来的财气彻底挡住。卢前开发区靠花岗岩质的前山在江边镇流,形成一段极好的深水港口,可泊万吨巨轮,而且陆路距锡常京镇都近,潜力自然很大。

为了世纪大酒店,尤书记同意龙飞公司到湖滨来融资,他知道龙飞必然要带走很多资金,所以他还交待手下人尝试说服龙飞公司在湖滨立足,他从内参知道海南的形势在走下坡路,于是很聪明地想出这个主意。他在电话中曾对上级提过这个建议,上级与胡太联系过,胡太表示很欣赏这个想法,自己离开湖滨有30多年了,先派人到湖滨考察一下,待到春节前公事稍空一点可能会回来。有此信息,又兼高和的汇报,他与刘市长通了气,就让高和与市委秘书长唐正、市府龚主任一起负责安排接待胡老太的马前卒倪志强。他还慎重地向司法机关咨询了一下,他们汇报说事情尴尬,这样撤销通缉好象没有法律依据,但确有其事,理由是国家安全,就不好说了,领导你看怎么办吧。尤书记没有表态,却秘密对唐正和龚主任说,是帐总要算的,否则天理难容。你们相机行事,鸭子来了岂能让它再飞走。三年前他给我们带来的是苏南第二大案,湖滨的水不能叫这只癞头鸭搅混了。

有了尤书记密旨,龚主任的笑里就藏了刀子。他也摸了高和的底,知道高和也十分惧怕倪志强的胆大妄为,如果没有张锐情愿牺牲儿子张志东的前途而拼命力保女婿,高和现在可能回中学去吃粉笔灰了。张锐的声誉也因倪而受到不可估量的损失,几乎足不出户,在湖滨政治生活中的影响力一落千丈,由于心情抑郁烦躁,他伴生了高血压和脂肪肝,办了离休。张志东被免去驻深办主任职务,走投无路,勉强假戏真做弄他的公司,靠着厚脸皮和父亲的余温、高和的帮衬惨淡经营。

龚主任与唐正商量以接待保护为名向公安局要了管辖西区的鼋山派出所警力,然后在召见黄强布置警力时留了招数。

接风宴上两下都怀了鬼胎敷衍,只有陈国民心里无瓜葛,撮合着气氛,不跟尤书记一年多真的就退步不小。跟倪志强的人里拎密码箱的是胡老太那边的一个出纳员,姓席。其他是保镖,以身份地位不同不肯与倪志强同席就座,况且人多坐不下,就又在隔壁辟了一间,唐正手下一个年轻秘书奉陪,保镖们就带了密码箱过去,不肯喝酒,不爱说话,甚是无趣。

这边老大一席只有九人:高和夫妇,唐正、老龚、唐正的司机、黄强和副手、席先生和倪志强。倪志强认真地讲了当年带汇票出去如何被阿娅串通老广坑骗,勉强把故事说出个死无对证的圆来,连陈国民也不敢全信。只有他的表妹高和的老婆相信并叹气。老龚说虽然现在公安不找你了,但毕竟那500万是从你那里丢的,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当然,我现在能负责了,自然不躲不藏,我的年薪是五十万,去年干妈还照顾了一笔很可观的红利,起码可以把利息的钱先还给官塘华悦厂,也可以从我自己的公司先借点把那边清了再说。请各位领导放心,我倪志强现在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定在湖滨做出新的事业来。各位领导给我个面子就干了这杯酒!

高和将信将疑,说,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倪志强请席先生到隔壁拿箱子过来。然后说我带了一百万现金和一千万的承兑汇票一张过来,明天希望你们能安排我约见工商局和人民银行的人,注册好公司,确定一家开户行,把汇票贴现了,就开展业务。在这过程中要在湖滨招点人手,也请你们帮忙推荐,总之要拜托各位领导了。这里是我带来的资金,此外还有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请各位笑纳。席先生和一个为首的长脸保镖共同打开密码箱,将箱子转过来面向众人,十捆百元面额的现钞,每捆十扎,每扎百张。陈国民和高和的夫人、唐正的司机等人忍不住轻呼起来。一个信封,里面想必是一千万的承兑汇票。在箱子的边上是个大塑料文件袋。倪志强取出文件袋,里面是许多黄澄澄的金器,都有很小的透明塑料包套着,并挨个粘在一条透明胶带上。他从胶带上撕下小包,给在座的人每人一包,说这是龙飞公司的标志,是与外宾谈生意的时候的礼仪用品。黄金盾牌上一条金龙呈“S”形飞翔姿势,左右八字:结缘龙飞,兴旺发达。盾牌上端有个钢丝钥匙环。徽章重约五十克,时价该值五千元。

大家的颜色都和悦了起来,高和跟倪志强说话的语气也客气起来,回来的毕竟是妻子的表兄,他们也算郎舅关系。倪轻描淡写地吩咐席给隔壁的秘书小奚也送去。他的气魄赢得了表妹和唐正的司机等人的十二分尊重。唐正客气地问:冒昧地请教,贵公司在国外有什么业务?

对不起,连我都不清楚。是机密的,与国家安全有关。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采用民间融资的方式来做。也许要到省一级领导才有知情的人我想。

唐正借酒掩饰住脸红。他接近五十岁了,在官场摇了十多年笔杆子,竟然还会犯规,看来淬火不到位。

 

 

3

 

在同一个晚上,莹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黄深编的故事睡着了。故事美好的结尾她都听不到,要到第二天早晨再问,黄深给她掖好被子。秋天已很深,但国庆节前完工的新居仍散发着淡淡油漆香味。疲劳感沉沉地拽着他,他臃肿肥胖的躯体从孩子的床沿慢慢立起,床发出舒展而满意的呻吟。窗外的黑里是对面公寓楼的点点明窗。起风了,楼下花坛里的广玉兰开始落叶,她本来就没有移栽好,正在枯死。

黄深突然感到空寂,人在疲惫中而心性却意外地敏锐了。他转过身,发现安容倚在房门口看他,那眼神却十分忧伤。他仍然习惯地放下百叶窗,然后到房门口,一手执住安容,一手关灯并轻轻闭门。

他们一起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电视上演着永远的喜剧。黄深关掉电视,问安容,什么时候回家的?看上去你心事很重。

我真的要走,坚决要走,我受不了了!

又是出国的事情。在哪里还不是一样活着,不要钻牛角尖了。黄深被安容的想法已经弄得非常烦躁,但仍耐着性子劝她。

辩论已毫无意义。难道不是吗?安容抬起头,眼中已蓄积了泪水。我说在美国活着自由,你会说没有绝对的自由,束缚也是在束缚范围内的自由,一样能产生幸福感,你要我调整自己的期望值;我说我受不了人事倾轧、性骚扰,你说美国人际竞争更激烈、骚扰更厉害;我说我的能力得不到充分发挥,你会说不能发挥能力的是你自己而我大小还是个科长;我说就算为了孩子,我们投奔美国吧,你会说中国就真那么黑暗,两亿的孩子都会长成病秧秧吗?你最后会说你跟学潮有牵连肯定出不去或者你做过情报军官多少年内不能出国,但现在是九十年代了,你的战友杨战军不是常跑港澳新马太吗?你不愿去试去闯去化钱简直不象个男人。争来争去其实我们都是各自在自说自话,我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有着根本的分歧。你千万别教育我,教育我长大的老俩口都奔美国了,来信你都看到了他们现在怎么赞美美帝的。我求你同意。我先出去,然后是你和孩子。我家的人全在美国了。

安容带着激愤把话全说尽,泪就流了下来。看着心爱的人痛苦流泪,黄深的恼怒又强压回去了,他甩开她的手,走进书房,砰地关上门,见到桌上的英汉字典,没好气地抓起又砸下。他把一身肥膘埋在藤椅里,对自己说怎么办?先冷静下来。

为什么我不愿意接受安的建议?为什么我不要安到美国去?为什么我没有改变现实的愿望?难道我对自己的境况满意吗?我对安的现状很满意,对家庭的现状除开安不断闹出国这件事外是满意的。对自己是不满意的,却承认无能为力去改变,为什么会承认?到底是宽容还是无能?是善良还是懦弱?为了安和孩子到美国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我愿意接受离婚的事实吗?或者毫无目的地跟到美国去被动接受新的命运?我青年时代的冒险精神哪里去了?为什么会丧失……

他和战军分别后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他在父亲的帮助下成为一个银行小职员,而战军的家庭却没有力量帮助他,他父亲是石化厂搬运工,母亲没有工作,家里人口多,无权无势,亲戚都是句容的农民。大量的复转人员每天都挤满安置办,战军作为战斗英雄,脾气傲心情又不好,不愿去奔走巴结,而安置办也不屑不愿不必不敢把他安排得稍好些。结果是他的工作与父亲相同,也是搬运工,在港口。他没有去上班,在家里过喝酒撒野的日子,最后天怨人怒,工人阶级的妻子与他离婚,带着儿子走了。父亲和兄弟姐妹都由同情不平转而抱怨鄙视他。一个初中时代的女同学改变了他的命运。她是个所谓的“待业青年”,但靠与她从牢里出来的丈夫一起练摊发了财,不幸她的男人又被昔日同党招引犯了事被枪毙,男人的死亡使她的生意迅速萎缩,在寂寞无奈的时候杨战军晃到她的摊点前。黄深到省分行培训的时候去寻访杨战军,却正好撞上他们大白天在干那事。从此战军沉浸在幸运中。黄深每次到南京都发现战军的变化。先是开饭店,现在又投资了旅行社,正当各级政府机关企事业领导纷纷奔资本主义社会洗脑筋以有利于改革开放政策的贯彻落实和领导们先富起来的时代,业务很火。他现在也是个先富起来的人了,正筹划贷款运作两个项目,一个是面向贵族的高尔夫俱乐部,一个是面向工薪市民的超级市场。战军的生活道路,倒真应了古兵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想到战军,想到安的不满和焦虑,黄深深深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什么不对了,决不是消沉平静的生活所能堙灭的。但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4

 

安容勉强应付世故,不太愿意参加有刘市长在场的酒宴,她的恍惚状态给自己带来进一步的不利。徐局长终于觉得忍无可忍,他已不止一次拉下脸把她叫到办公室训斥。这种局面毛颖小姐看在眼里,留在心里,在一年里她有针对性地努力升任了综合科科副,三资管理科撤销,审批发照业务回到综合科,安容仍然是科长,但除了三资企业项目审查发照,其他实权已到毛小姐手里。毛小姐很快获得了代替安容跟随徐局去见刘市长的机会,但对安容仍然安科容姐地叫得亲热。

市长刘慎德四十有五,身材适中,风度翩翩,是恢复高考后某师专首届毕业生,年轻化、知识化化出来的干部,原是省委郭书记的秘书。郭书记离休前给他安排了苏北某县县长的位子,他干了几年,设法调到原籍湖滨,他不喜欢苏北。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从南京迁到湖滨,孩子进了无锡市的全国重点中学嘉志中学,马上要参加高考,妻子在无锡市委宣传部工作。刘市长工作忙得让市长夫人心寒,一个星期顶多能见三次面,体己话无法展开,孩子根本不管,她的恼怒就积攒起来,只要有机会就对市长同志实施进攻,然而只要有电话响手机叫门铃闹她就立即单方面停火,迅速收拾摔碎的茶具等。她最恨那些送礼的拜访的大腹便便的松松垮垮打着花里胡哨的领带的老总们和镇长们,总是躲起来看电视生气。他们本来是大学同窗,她原在南京教初中语文,现在却在无锡赋闲,成了市长的夫人就同时成了市长的附庸,她多么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啊!刘市长越来越难以忍受妻子的唠叨和撒泼,也就越来越沉迷于权力运作中的兴奋,也越来越减少与妻子单独相处的时间,以免受到攻击。他就象个玩“文明”游戏的电脑迷,没日没夜地经营管理着湖滨市,看着政治对手的瓦解撤退,看着大小危机的逐一化解,看着各行各业的蒸蒸日上,他由衷地欣慰。尤书记比他年长五岁,但在许多问题上尤书记都同意刘市长的见解,合作得很好。尤书记还有个好处,就是天生不爱多事,不喜欢独自拿主意。年轻的时候听陆福金的话,壮年时候听张锐的话。张锐当县长时他当组织部长,张锐当书记他当副县长、县长,张锐退到人大他当书记。当了书记就听无锡市委书记的话。他的人缘一向好,百姓也对他很有好感。百姓对张锐却没有好感。湖滨人说稳稳当当当家的是尤书记,风风火火做事的是刘市长,大家都表示满意。

刘市长注意到安容没有跟徐老头子一起来,却来了个眼神轻佻的新面孔,有点不高兴。但小毛能说会道,长相也算妩媚,很快就弥补了刘市长的遗憾,渐渐就把安容忘了。可能潜在地是因为安容的缘故,刘慎德一直没有把工商局的正常权限放还,这让无锡工商总局的领导很不高兴。这回是为倪志强的事情,特事特办,尤书记跟他商量过了,计划委员会的高和主任也在场,倪的项目申请报告就在刘市长巨大的灰色亚光树脂漆的办公桌上。倪夹着大皮包,身穿华贵的羊绒大衣坐在高和的旁边。他的脸依旧苍白,而高和则穿一件廉价的夹克衫,脸色白里透着红润,身体肥壮,散发着热力。国税、地税、银行和其他有关部门的头头正率领着自己的干将赶来。在此之前,刘市长与倪已在湖滨大酒店等场所见过数次面,磋商了有关问题。

倪志强在人民银行碰了壁,金管沈科长不同意他的融资项目。倪非常生气,他向胡太报告了情况,要捻死那个小臭虫。胡太找到人行总行曾协助过她发展的熟人,要求打招呼,那人却不再积极,找借口回避。胡太于是通过老领导向江苏省委传达意见,给湖滨市尤书记施加了点压力。于是有了这个合署办公会。她不高兴在一个作梗的小角色身上化费精力。

合署办公果然顺利。

 

 

5

 

在冬季的一个8日清晨88分,湖滨大酒店广场上鞭炮轰响,彩旗飘扬,尤念全养的鸽子被几个穿礼服戴白手套的年轻人拉开笼门,呼啦啦地飞上高天。老尤是尤书记的同族兄弟,有个养鸽场。这18笼鸽子一放,1万元就到手了。湖滨市实验小学的鼓号队排着整齐的队伍,奏着庆典的曲子,小朋友们严肃而兴奋,争当听老师话的模范。实验小学得到8000元,而孩子们将得到免费午餐和每人一听可乐。尤书记、刘市长、前人大主任张锐、现人大主任夏鼎臣、政协主席荣天龙以及其他副市长、副书记、副主任、副主席、银行行长、各局局长、各路神仙兖兖诸公满面红光雍容大度,或立在阶上,或聚在大堂,或尚在车中,或埋在龙飞公司会客厅的巨大真皮沙发里。龙飞把湖滨大酒店的第四层楼包租了。许多有钱的厂长老总小老板等人在龙飞的前期公关工作下携带了支票、汇票、现金,抱着皮包耐性等待在会客厅里,按捺着兴奋的心情,装着无精打采的样子闲聊麻将打了个通宵要不是老婆逼着今天就不来了之类。

剪彩完毕,众人都回到了酒店大堂里。就要开始吃广式早茶了。主角倪志强一脸病容显示了连日为公司操劳的辛苦。他此刻不离尤书记、刘市长左右奔走,一边向席先生等助手们下达指令,一边接听手机,一边随时应答书记市长的问话。高和和张锐坐在大堂沙发里。张锐用一顶褐色绒帽压着满头白发,虽穿带狐领的咖啡色羊皮面短大衣,却仍用黑白格子羊毛围巾裹住脖子,下身是棉裤、布面棉鞋,显得不合作、不和谐、衰老而威严、孤傲。他已经记忆衰退行动不便,是高和接来的。翁婿两个顾自抽烟,老部下水利局长卞光庭与他们在一起。他们与倪所在的核心位置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市长和书记也自觉地不往沙发的方向去,他们在张锐下车时迎接过,尤书记试图上去扶一把,但被张锐拨开了手。长脸保镖首领来到大堂请众人入席用早茶,倪称长脸为小孙,现任保安部经理兼办公室主任。

在贵客们用早茶的时候,融资部和财务部的业务就开始了。主管融资的部门经理是大作家朱军。他在审计局一直不得志,虽然自己通过努力取得会计师资格证书,但不被聘用,收入低,发表几篇小说的稿酬还不够喝酒交朋友,引不起评论家兴趣,名气始终不大。龙飞招聘人员,他不听安容劝告就来找倪志强,倪志强知道朱军是高和的朋友,一拍即合,许诺他月薪五千元,领导融资部。朱军就毅然辞了公职。主管财务部的是席先生。

融资部占了整个四楼的B座,A座是会议室兼会客厅以及倪的总经理室、财务部、办公室兼保安部、贵宾室,C座是倪等人的卧室。都经过了重新装修,显示龙飞公司将长期留在湖滨,这更加强了投资人的信心。B座的入口处设立了秘书接待处,两个保安和一名小姐坐在高脚椅上。小姐负责对前来投资的人员进行登记发号,投资人凭号到对应房间里交款签约。龙飞的工作人员都佩带了胸卡,上面有照片和工号、职位。他们除保安员外都穿统一的藏青色西服。朱军在B座的走廊里巡视,不断地统计着收款数量,到房间里在协议上签名,协助办事员向客户解释格式合同内容,把超过百万的大额投资者引导到总经理室见倪志强。总经理室高朋满座,乌烟瘴气,熟人们彼此寒暄打趣。倪志强不断地接听电话和手机,并不急于理睬来客,没有座的人都站着,等待他的眷顾。茶叶的消耗量每天高达三斤。财务部的工作人员在保安的护送下艰难地挤过人群到达电梯口,他们一趟一趟地把现金送到大堂里,已经联络好的农行运钞车或中行运钞车停在酒店门廊里。龙飞的保安、酒店的保安和公安、便衣在团近游走,银行的押运员待在车上懒洋洋地看风景。刚刚由存款人从银行搬出来的存款、打出来的汇票奇迹般地又回到了银行,银行之间的票据交换量猛涨。席先生每天都从中行或农行的帐上划拨巨量资金到北京或海南,也有部分外汇投资通过两家国际业务部转往香港、新加坡的。

尤书记等四套班子领导把开业当天收到的剪彩红包统一交龚主任送还给倪志强,倪志强就转到融资部,以他们的夫人的名义为他们办理了每人八千元的投资手续。

官塘华悦人造革厂灾难深重。常熟人承包后由于压降工资,使用外地人,降低了成本,加上库存在镇里的协助下盘活了,开始的时候势头很好,但承包进入第二年时,一个四川青工在车间里违章吸烟引起了火灾,搭上五条人命,财产损失达二百多万。圣人后代孔德宝为抢救集体财产献出了生命,死后留下一个孤儿、四万元债务。承包人老古亏了,企业越发穷得没油水捞,就无端仇恨倪志强。熬得一年出头资金枯竭的日子,忽然听得倪志强回来了,而且财势汹汹,就琢磨要讨回那五百万贷款来。他跑了几趟湖滨工行,堆下笑脸就当年的失礼跟钱行长道歉,重又把户头转到工行并许诺收到钱立即付清欠息。又给前镇党委书记高和送了大礼,托他玉成其事。高和一口答应,马上给倪志强打了电话,回头想了想,又向尤书记作了汇报,驱车带上老古直奔湖滨大酒店。

倪志强热情地把老古接到办公室,连连道歉说委屈你老兄了,替我收拾烂摊子。我刚回湖滨诸事忙乱,真还差点忘了把钱还给厂里。又转向高和道听说老吴和杨主任还在牢里,我会尽快把他们弄出来,补贴他们损失的。他立即吩咐席先生办理转帐,从龙飞帐上支出五百万给老古。老古从进入大酒店开始就失去了凶蛮气,他见这场面就变得惴惴不安了。尤其是倪志强在给财务部签发付款指令时满屋子的客人都奇怪地看他,甚至有人不明真相羡慕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投资的已经得到回报了,更令他讪讪地好象做错了事情。他急急脱身随财务人员到银行去办手续。高和也自告辞,把事情向尤书记作了汇报。然而当天下午老古红着脸回到湖滨大酒店,又把汇票作为投资背书给了龙飞公司,他在倪志强面前羞怯得话不成句。他离开湖滨回官塘的时候心情是兴奋紧张而又忐忑不安的。五百万三个月将变成七百万,天哪!回到厂里他的架子更大了。

年高德昭的钱行长听说这事,气愤地骂道这个畜生!

周志龙通过陈国民结识了倪志强,很快成了二级代理融资商,他的门可罗雀的康居里诊所很快热闹起来,散户投资人、小老板和平头百姓们很快从湖滨大酒店分流出来,其规模很快超过了近几年民间集资热的最高水平。居民存款的大量流失和龙飞及其子孙代理商资金滚雪球增长反而改善了银行的存款结构,没有争到开户对龙飞有情绪的工行钱行长也不吭气了。倪志强成了农行郑行长和中行李行长的座上宾。然而信贷规模也在暗中不可遏止地胀裂着,各银行对贷款去向的审查变得空前马虎。面对愈演愈烈的集资狂潮,人行娄行长半闭了眼睛,对沈科长说不急,走着瞧。湖滨大酒店很快冷清下来,业务方式主要改为融资部的人带上手续和财务部的人、保安一起坐高级轿车到康居里、无锡市区、乡镇村及周边各市代理点收帐。公司为此用租借或折算投资的方式火速添置了四辆高级轿车。

仅仅一个月,朱军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上下班都乘坐奥迪专车,龙飞公司为他在湖滨市中心镜湖花园豪华公寓群中租了一套房子,他把月宫酒苑明月厅的主人,清丽绝伦的江西籍文学女青年温月娥搞到手,每天晚上鏖战得大汗淋漓,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快意酣畅过。倪志强的妻儿也被接到了镜湖花园,儿子破例在学期中转学进入人人羡慕的实验小学,并立即被校方任命为中队委。但倪志强只把一套中校军服挂在橱里,自己绝大部分时间住在湖滨大酒店里。可怜的孩子每天在睡觉前都要打开衣橱看看那套军服,然后由沉默寡言的妈妈搂紧了睡觉,不管作业做得多累。

元旦转眼就要到了。满大街都是枯叶,那叶的脉络间颜色发黑。

 

 

6

 

在政府的一再催促下,卢前开发区的世纪大酒店工程复工了。倪经请示胡太,同意给世纪大酒店工程指挥部分期分批先注入一千万,同时由朱军草拟提出与湖滨市政建设总公司合资成立湖滨市世纪大酒店有限公司的草案。正式协议将待胡太到湖滨访问期间签订。市委专门开会研究了接待方案和活动安排。经市委市政府再三邀请,胡太同意回湖滨过春节。胡太的法律顾问,海南亚欧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乔齐先生先期飞抵上海,倪志强派人接到湖滨,开始研究合资项目。

在康居小区富人俱乐部的一间最高级的冲浪池里,周志龙、倪志强、陈国民、缪永兴、朱军、席先生、大律师乔齐、冷世杰等人舒畅地漂着,一边闲侃时事。陈国民坏笑着问倪志强想不想阿娅。倪志强恨道那个烂货,但愿她被道上兄弟先奸后杀了。周志龙道倪老弟如今的身份岂是阿娅之流可以糟害的,老弟只要吱声,我让世杰去办,你要阿娅什么部位都能给你带回来。众人都爆出猥亵的笑,朱军却暗暗心惊。席先生自入池就兴奋脸红,眼睛不离冷世杰的身体,手在下身乱动。冷世杰身材匀称矫健,肌肉发达,是个美男。他被席先生看得肉麻又不便发作,心知这姓席的不是平常人,就靠近周志龙悄悄说世叔等会我安排一下吧,周志龙看看朱军,想了想说行,然后对朱军说听说朱经理最近有了红粉知己了,是月宫的温小姐吧,不知道今天玩得晚一点温小姐是否会介意。陈国民打岔道男人们在一起玩玩最烦家里拷机不断,今晚谁不关手机和BP机谁是孙子。没什么,玩就玩。朱军表示。今天让我的老同学,我们的作家同志开开眼界,哈哈哈哈,国民谑笑。冷世杰朝擦背师勾勾指头,擦背师会意,掀帘出去。

几个窈窕女郎裹着毛巾鱼贯而入,往各人身边散开就赤条条笑嘻嘻地钻到水里。席先生跳起来怪叫着夺门逃出去,引起一片大笑声。在众人的笑声里朱军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心在猝不及防中根本不服从道德约束,他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揽在身边女郎的粉肩上。

 

上级行和人行三令五申信贷规模不得突破,然而信贷压力在这年的岁末大得出奇,而元旦后新规模尚未下达,各行已经失控。原计划要收回的贷款全都要求展期,强收收不到,企业帐面资金空前低落:各银行对公存款总余额比去年同期低13%而不是预期的增长15%。除少数大型龙头企业、外资及外资控股的合资企业情况还算正常,乡镇集体企业、个体户、各色贸易供销公司、各部委办局在小平南巡讲话后兴办的工商实体楼堂馆所出现了大面积的资金失血。集体企业生产出现滑坡,有的停工放假了。

 

刘市长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市面商品在不经意间出现短缺,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开始从货架上消失,家电只剩下样品,然后常用的东西品质下降,供销社商场妇女卫生巾出现大量假货,时装挑选的余地紧缩,供销社没有足够的钱组织年货物资供应春节市场。供销社的赵主任坐不住了,开始频频拜访郑行长。刘市长也多次约见各行行长,请求支持。由于短短十天各行几乎已经用掉相当于往年一个季度的指标,人行召集了计划工作紧急会议。会上出现严重的争吵,郑行长受不了人行沈科长对农行突破计划最多的严厉指责,反过来责问他要不要让老百姓过年,懂不懂安定团结,供销社开在农行难道是农行的错,我搞农金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人行娄行长和其他各行领导劝的劝、骂的骂。工行钱行长说都不要乱,大家是自己人,出现这个形势我看根源在龙飞公司。沈也回过头来向郑行长道歉,就问龙飞帐上有多少钱。王兵报一亿六千四百五十万,中行计划科报一亿三千零七十三万,但从开业以来近两个月经农行出去十三亿,经中行出去九亿。现在高峰期已经过去,每天出去的数额正在减少。大家听了都沉默了。

狗日的倪志强。沈科长恨道。

狗日的倪志强。郑行长也说。

三年前我就知道他是狗日的。王兵躺倒在沙发上长舒懒腰。

你们说,过了春节首批集资户就要兑付了,到时候外边会有钱进来吗?钱行长问。

没钱就用新集的钱垫付,如果有实业保证问题还是不大的。建行的人说。

哼,要是没实业呢?王兵坐起来说。

不会又是沈太福吧?!交通银行的办事处主任惊得合不拢嘴,他私自挪用了一笔拆借资金投在龙飞,心里盘算着手续是否天衣无缝,有几个知情人,脸就白了。

向海南北京摸摸情况看。娄行长对沈科长说。沈点头。

会议决定除供销系统(含商业社)放少量贷款,其他方向全面冻结两个月,特殊情况必须经过人民银行批准。各行信贷指标一律由计划科集控不再分解,规定分理机构、信贷部门每批一笔贷款都必须首先向计划部门申请相应信贷指标,贷款审批权实际上转移到计划科,长期争权的局面以计划科的胜利而宣告结束。所有超过五十万元的贷款项目均必须最终经正行长批准发放,副行长的审批权受到严重削弱。一时间计划科内人满为患,信贷科的人牢骚满腹。银行的热点与核心相重合了。满科长因为工作失误改行做了工会主席,王兵负责全面工作。

狗日的倪志强,他笑笑,约人行沈科长到张家港保税区共进晚餐。

 

 

7

 

朱军回到自己的公寓已是凌晨两点。他脸色疲惫严峻。卧室里温小姐静悄悄地睡着,床头台灯开着,粉红的光晕使房间显得温馨而暧昧。她的手耷在床下,地毯上是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她是在枯燥的等待中入睡的。

朱军把她的手掖进被子,端详着温小姐,片刻,他轻轻退出,到书房里。后悔、恶心和犯罪感占据着他的精神。他从书架上取了一瓶洋酒,那里酒比书多。他回味着一个小时前的脏事,折磨着自己,吸着烟,喝着酒,自言自语地诅咒自己,直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黄深终于下了决心,同意安容出国。安宛丈夫出具的担保书早就有了,于是安容每周都到上海跑签证,有时黄深陪她一起去。黄深利用工作便利换了点美元。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龙飞的第一批高利兑现引发了第二波集资浪潮,业务又开始忙了,但两个星期后龙飞帐面余额开始出现负增长。原因是刘市长严令湖滨支柱产业纺织业的资金必须撤回,不得挪用向龙飞投资,已投资的不得展期再投,否则领导人就地免职,同时严令供销系统保证商业繁荣,龙飞的大主顾供销系统也开始降低展期数额了。银行也派人到企业检查挪用贷款投资的情况,形势开始不利于龙飞。但刘市长的命令执行得并不彻底,龙飞尚能喘息。倪志强给北京胡太挂电话,希望能调拨资金到湖滨满足兑付,得到的答复是刚刚向国外投出三十个亿运作,短期内没有资金收益,要求倪进一步扩大融资规模,拓展新的融资渠道,自己克服困难。

形势是:周志龙第二期五千多万还有三天到期,而两天内还有几个大户要兑付三千多万,现在帐面只有六千万。不少户头已经声明不再展期了。我们能不能熬过收益下拨前的时间差?倪志强在公司会议上忧虑地问。朱军说:一,必须全力说服更多的客户展期;二,尝试向银行申请贷款;三,与X省信托投资公司合作,这个大老板我们没有亲近过。它上海总部计划部副总是我的同学。

倪志强向朱军投去感激的眼神。

 

整个上海埋没在拆迁旧区的烟尘里。朱军的奥迪车在建筑工地间艰难寻路,终于上了高架道。一个星期内朱军凭借自己的关系从X省信托投资公司搞到了一个亿。分解为十张一千万的汇票,放在密码箱里。发展中的上海是不情愿自己地面上的资金外流的。

当夜色笼罩湖滨,华灯初上,奥迪轻轻滑进湖滨饭店的地下车库。司机和保镖先下车,众人一起步向电梯。

倪志强仍然在总经理室里,他瘦削的脸被烟熏黄了。总经理室里人很多。周志龙的脸上带着寒气,坐在沙发上,身后站着杀气凛然的冷世杰。另一只沙发里埋着脸色疲倦而恼怒的陈国民。另有几个大户也在场,有的焦虑,有的平静,有的希冀,但都沉默。倪志强举着话筒,有一声没一声地与人通话。他见到朱军进来仿佛见到救星,快步上前握住朱军的手,快拿出来吧。

周志龙等人见到汇票脸色缓和了。我的兄弟们是粗人,得罪了。怎么样,今晚还到我那里去?大家早都饿了吧!周志龙大声说。陈国民怒道操你妈,今天连我的面子也不给,你以为你是老几?

人为财死,我也是急了,你大人大量。周志龙赔笑道,我今天让艳艳陪你消气我的书记老弟行了吧,他拍着陈国民的肩膀。艳艳是周志龙自己享用的女人,没有客人敢点她的。陈国民悻悻地头里走了,控制住自己心惊肉跳的感觉,暗暗决心搞掉周志龙一伙,他终于认清了周志龙的黑社会嘴脸,当他的面竟敢亮刀子,不把他这个区委书记放在眼里。这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吗?!这些人无法无天他思索道,今天在我面前露了刀子,今后就不会再奉承我而是要摆布我了!

周志龙又来拉倪,倪说我们要开会,下次吧。周志龙就客气几句,给冷世杰使个眼色,带着五六个大汉走了。其他债主也陆续告辞。

打发员工们下班后,龙飞公司里剩下倪志强、朱军、席先生和长脸小孙,一个小时前小孙掏出手枪指住周志龙,令冷世杰手下一个屠夫出身的大汉收起快刀,保住了倪志强的一条胳膊。

北京的情况有点蹊跷。倪志强说,我今天一天都没有联系上干妈本人。一直是小敏接电话,推说忙,让我等。

就是刚刚从北大毕业的那个女孩子,我上回跟你提起过。席先生对朱军说。

其他部门负责人呢?朱军问。

都讲出差了。真怪。倪志强很忧虑地说。

会不会出什么事?朱军担心道。心里想着那些汇票,席先生已经将它们锁起来,准备明天到银行贴现。

不会的,也许正开中层会,也许出去秋游了。席先生道,我们忙完这阵子也该放松一下才对。

这有利于调动大伙的积极性。小孙附和。

你最好跟北京那边财务部的人联系以下,帮我打听打听。倪对席说,又对朱军说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朱军走了。

倪对两人说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我还要跟你们俩商量点事情。你们先下去,我回房间去换件衣服。他的衣服袖子被冷世杰手下扯裂线了。

然而两人却跟进倪位于C座的房间,并关上门。席先生怪怪地说:今儿上午老太太给我来电话了。

你什么意思?倪惊道。

她让你自己了断。

小孙的脸拉得更长,他掏出一粒胶囊放在桌上,然后一边盯着倪志强,一边从容地将销音器旋在手枪管上。他的眼神阴冷陌生。

倪志强脚下的地毯湿了。

别弄脏地毯,席先生不知道是在说谁地咕哝一句,出去了。他来到财务部,打开保险柜,取出汇票和一套开在上海某银行的秘密帐户的印鉴,这个帐户属于胡太的另一个心腹“干儿子”。他完成了背书转让手续,锁进密码箱。拎起箱子出来时小孙已经扛着一个大被服卷等在财务室门口。一名保镖在走廊里望风。

五分钟后长林肯驶出湖滨大酒店,扑向上海方向。倪带到湖滨的原班人马都在车上。

湖滨大酒店对面湖边绿带人行道新建的书报亭里,中年的老板打开手机。

一辆高速摩托载着两个小伙子疾驶而过,远远跟着长林肯。

 

 

8

 

陈国民开车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装修豪华的房里,不理会妻子和孩子见他早回家的惊讶。整整三个小时他端坐着只抽烟喝茶,一直在盘算怎样才能搞掉周志龙团伙又不带出自己。毕竟这些年他们关系太深了。他想起同样跟周志龙关系不浅的黄强,决定找他来谈谈。

黄强说他正在检查巡逻,不过碰到点事情正好要向领导兼老同学汇报,约定在花山酒苑见面。

陈国民匆匆又出去,却忽然回头对一脸不满的妻子说照顾好孩子,我有事回不来了。车子出城向花山酒苑去,有段黑路。一辆警车停在路边。陈国民觉得奇怪,就近停了车要过去批评几句。黄强从那边过来,握住陈国民的手说兄弟我对不起了,旁边一个年轻干警手忙脚乱地把手铐砸向陈国民的手腕,国民想脱身却被黄强抓着动不了。小心弄伤陈书记的手腕!黄强喝道。他们把咆哮的陈国民压进警车,开了车内灯,黄强从前座递来拘捕令说你签字吧。

你也会有一张的。陈国民冷冷地说,因为刚才的激怒和惊愕他的声线哑了。

也许吧。走!

 

朱军回到公寓,温小姐已经做好晚餐在看电视等他。汤已经凉了。他拥吻了一下温小姐,说怎么还没吃呢?

等你一起吃呀!

紧张和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朱军放松地想。他们一起吃饭,喝一点红酒。

我想辞职了。到上海去发展。朱军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想法是在从上海到湖滨的回程中产生的。

为什么呢?

不太清楚。我一直总觉得龙飞有点怪,事实上我并不了解龙飞的内幕。龙飞的背景太神秘,高层关系太压人,客户又鱼龙混杂,我感到不安全。

那么我们的房子、家具,这所有的一切都得还吗?女人到底担心的是现实生活。

我带你到上海去,这些东西都会有的。朱军自信地说。

可我对这个家已经习惯了。

朱军想先托同学找单位落实工作后再来劝温小姐,他不想破坏当下这种温馨的气氛。他相信浦东开发会给他带来新的命运和激情。

洗理完毕,他们拥坐在沙发上,彼此厮磨着,缠绵着,并不知道电视放的是什么。电话响了。是镜湖花园物管中心门卫保安:朱先生吗?

什么事?朱军皱眉,把温小姐扶端正。

有个女的要找你。你能下来一下吗?

让她明天到我公司去吧,现在我休息了。他担心地看着温小姐。他以为是周志龙那边浴室里的女人,那女人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常嗲声嗲气打他的手机。他不得不重又买了个手机。他跟周志龙讲过,周让他放心。其实那女人骚扰朱军正是周授意的。周想通过朱军摸倪志强的底。

她不肯走,说非见你一面不可。

让她听电话。

温小姐说:你在外面还有女人?!朱军手捂话筒说你要信任我,可能是客户、同学,谁知道。

你肯定有别的女人!!温小姐摔掉遥控器冲进卧室。

那头仍然是门卫的声音:她不愿,说你要不下来就永别了。

等等我下来。朱军猜想是安容,顾不得温小姐的哭闹,换了鞋,披上外衣下楼。

安容披着紫色风衣,人显得清瘦单薄。晚风颇有凉意。

我想跟你谈谈。你带我走吧。

朱军把车开出来,他们到无锡市区,在美丽都大酒店旁边找到一家名叫“BLUE FIRE”的酒吧。普蓝青花的地毯厚实绵软,器物多为蓝色调。底楼几个外籍海员与几个中国姑娘在一起调笑。他们在楼上找了个小间。要了威士忌酒,却沉默了。

良久,朱军说:你好吗?

安容端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就这样吧。

出国的事怎么样了?

明天走,下午的飞机。安容一口吞下酒,摇着头笑了一下。明亮灼灼的眼睛盯住朱军,你有没有感到生活的荒诞?

有时候。

那是过去,现在你像种猪那样热爱你那肮脏的生活!安容忽然低声恶意地对朱军吼道。她的手颤抖着,克制着打朱军耳光的冲动。

不。现在,此刻,才是真的荒诞。朱军忍受了安容的侮辱,平静地喝酒,控制着节奏。

我要真实。安容又斟。今晚我是你的。

这不是真的。

我要你!这样说行了吧!我已经在美丽都订了房间。她又一口吞了一杯酒。

退掉它。我送你回到阿深身边去。难道你不想把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晚上给你的丈夫和女儿吗?

你是个骗子!安容呜咽着哭了。她已经醉了。威士忌保护了她的贞洁,是她良心的诡计。

当朱军搀扶着安容步出BLUEFIRE,无锡的警察正好到了。

 

 

9

 

凌晨三时,秘书轻步走进市委值班室内室,对假寐着的尤书记道名单上的人齐了。但倪志强死了,法医正在检查。

怎么搞的!

在后备箱里找到倪的尸体,是被人毒死的,可能是他们自己的人干的,正在对席和孙进行紧急审问。还有一个保镖因为逃逸被击毙,正在查身份。孙长脸受了枪伤。我们的人死了一个,摩托翻车撞了。

定烈士。要做好抚恤表彰工作。

是。常委都到齐了,刘市长请你过去。

 

姓名?

朱军。

年龄?

三十一岁。

……

知道为什么进来吗?

我想可能与我现在的工作有关。

你很聪明。谈谈吧。

我需要整理一下思想。心绪很乱。老实说被捕虽让我感到意外,却证实了我对龙飞公司的猜测和担心。

少罗嗦,交代犯罪事实!

犯罪?不经法院审理你就能定我犯罪了?

呵,锅里的鸭子嘴还挺硬啊!先带回去坐着冷静冷静。态度不好。

刑警把朱军带到拘押室,铐在窗户上,但凳子却很矮,他只能坐一半屁股,整个身子实际上悬着。他只好站着,但人虚晕无力。侦查人员的粗暴和素质低下令他烦闷。小温现在还在哭吗?

 

黄深接到无锡警察的电话,借高和的车把半醉半醒的妻子接回家。莹莹抱住妈妈直哭,安容也抱住女儿放声号啕了。闻迅赶来的黄绍棠夫妇在一旁劝慰。黄深独自关在书房里,一边抽烟,一边任泪水肆意地流下来。

为了说明安容赴美国没有移民倾向的理由更充分一点,他们商定的离婚并没有实施。

 

我向党忏悔!我向政府坦白!我要见尤书记,尤书记啊……陈国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滚倒在预审室水泥地上。

第三天,高和被停职检查。

官塘华悦的老古跑到法院告倪志强诈骗,法院说你别乱搅,这事我们现在管不了了。中央专案组来了,住在无锡大饭店,带上你的材料去登记吧。

三天后涉案人员统统移交给中央龙飞非法集资专案工作组湖滨小组。

一周后周志龙被捕。手下人散去。冷世杰以组织卖淫的罪名被拘捕。黄强涉嫌收受周志龙团伙贿赂被拘押解职并起诉,一个月后判无罪释放但被局里降职使用,调到官塘镇派出所当户籍警,半年内多次到无锡龙飞专案组提供证词。他对自己在龙飞一案破案工作中的功劳得不到应有的奖励,反而被周冷团伙案牵扯而叠遭厄运非常不满,每日喝酒生气,摔打家什,弄得家无宁日。

高和作深刻检查并积极配合协助专案组举证,很快恢复工作。尤书记向无锡市委和省委做了检讨,传说内定要到人大去,由刘市长接任书记。人行沈科长升任副行长。

第二年夏天开始清理龙飞的非法集资,所有参与的企业个人已获益的没收非法所得,全体平摊总亏损,退还六成本金并处以5%罚金,那四成被龙飞系统转移和挥霍掉了。代理商没收非法所得并根据情节轻重处罚。周志龙身负两案,合判二十年徒刑。尽管朱军积极配合举证,仍被定为核心成员判十五年徒刑。孙长脸死刑,席先生无期。

传说国家安全部核查并无少将胡老太此人,是冒牌的,高级领导的电话和签字基本上都是假的。传说有些省委领导向为胡太的事情跟他打招呼的老战友询问核实,得到否认的答复,大呼上当。传说胡太解放前幼年就随父亲离开湖滨,后来成为某地方军阀或大员的妾,解放后接受我党高级领导的直接和亲自改造,成了红色夫人;传说胡太在青岛某厂退休,工人而已;传说胡太是山西某市某街道办事处主任;传说胡太在中央专案组进驻海南前一天转押途中遇车祸丧生。……黄深每天都在关注同事的议论和彼此传播的谣言。安容走后他从心底里彻底原谅了朱军,关心着朱军的消息。

朱军从狱中来了信,向他忏悔并探问温小姐的情况,然而温小姐不知去向。

 

拖了五年的世纪大酒店终于落成,但国家经济却陷入疲软,连湖滨大酒店都门可罗雀。港口建设停滞了。刘书记与夫人离了婚,头发花白,精神憔悴,他努力弥补着财力亏耗的“城邦”。他在世纪大酒店留了个凭窗可观长江的房间夜间办公和休息。小毛调到身边当了机要员。现在的毛小姐显得成熟稳重,勤恳而不失风趣。

是年冬,百岁老人黄龟龄仙逝。

郑行长退休。回到无锡的许副行长又来到湖滨任行长。张坚和王兵被提拔起来成了他的左右手,干部队伍一下子就年轻化了。一天下午他正在考虑想提名黄深主管国际部,却意外地接到了苟尧清送来的郑行长的家宴邀请函。

 

又是一个枯叶满地的秋天,那叶上都是斑斑霉点。湖滨大酒店背后的司马巷里开出了第一家网吧,名叫“零”。

 
 

 


咨询规则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 免责声明 | 隐私政策 | 网站地图

Copyright 2004-2007 易明心理网 All Rights Reserved
手机: 13718992622 支付宝:westenhill@126.com 微信公众号:www-ymxl-net
账号:中国工商银行牡丹卡中心 6222 3700 2526 1435(颜浩) Email:jack2112@126.com
基本账户:中国民生银行北京昌平支行 693412269 户名:北京医易艺信息咨询中心
备案许可证:京ICP备号07006174